今日奉天殿大朝会之后,有几名朝臣被太子留了下来。
这几位官员分属六部,官职不算高,从前都没有直接让太子亲自召见的资格,因而他们能猜出的理由,只有一个,昨日太液池的事。
几位皆是面如土色,他们背上沁着细汗,心中忐忑万分。
见高台上端坐的太子只是冷沉着脸,未发一言。几位官员心中更是没底,当即跪伏在地,连声告饶:
“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沉声开口:
“你们几位,曾收到过孤送的《颜氏家训》?”
地上跪伏的几名官员没敢抬头,个个额上冷汗之下,皆诺诺答道:
“收……收到过……”
这几位都心知肚明,自家的蠢笨儿子(女儿)七夕日曾在千水湖得罪过昭仁郡主,第二日太子府就送了《颜氏家训》到他们府上,以示警告。
太子眸眼微眯,声音冷厉,
“贵府的公子小姐,敢在皇室宫宴上动手,好大的胆子。”
话落,几位朝臣连连叩头,
“臣教子(女)无方,臣知罪,臣知罪……”
太子薄唇微微掀,嗓音凉薄:
“朝中命令禁止拉帮结派,而你们子女的行为,是否代表了家族的立场……”
地上的几位当即心头一凛,以头触地的声音更是响了。
“臣不敢,臣不敢……”
几位官员冷汗之下,心中发寒。
在朝中搞小团体是大忌,但这个界限很是模糊。
他们平日里的确同右相府走得近些,但也可算作是同僚间的正常走动。
但太子给他们扣上拉帮结派的帽子,这件事就不只是小辈们的小打小闹,而会上升到另一个层面。
太子面沉如水,声调冷硬,给底下的几位了最后通牒,
“若连自己的后院都管不了,那么,孤也要怀疑你们处理政务的能力。”
“事不过三,如若再犯,京中,你们就不必待了。”
几名官员连连叩头,
“谢太子殿下,定不会再犯。”
太子离开后,几名官员瘫坐地,久久都没能起身。
他们擦着头上的冷汗,面面相觑,心中后怕不已。
这几位心中明白,太子绝对不只是威胁他们。
自太子监国,朝中被罢官者不在少数,就连曾经的户部尚书安秉怀,作为太子太傅安大学士的胞弟,都未能幸免,更何况是他们。
他们暗暗做着决定,自家儿子(女儿)如若再不服管教,就是打断他们的腿,都不能再放任他们闯祸。
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太子妃。
今日太子殿下明显就是给太子妃撑腰。
还好躲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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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昭仁郡主府,书房。
秦烟快速看过手中的一封信件,停顿了片刻,而后看向书案对面立着的纪南风,
“纪先生,为沈小姐置的宅子如何了?”
纪南风回道:
“在城东购置的四座连在一起的宅院,属下命人将其打通重新修整,月前已完工。”
秦烟点了点头,蹙眉思索。
沈小姐信里说,她定会在自己婚礼前回京。
而若按太子所言,届时会以太子婚礼和太后大寿两场典礼的名义,邀请各国皇室前来观礼。
那么,沈小姐那位情夫,北梁帝萧潜,会不会同沈小姐一同进京……
秦烟轻叹了一声。
沈小姐此次回来,又会在上京城掀起多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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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烟浅酌了一口清茶,突然想起那日在南市看见的闻氏绸缎庄,问向纪南风:
“闻洛如何了?”
纪南风回道:
“自扬州于家宣布同闻洛断绝关系之后,闻氏商行虽说算不上处境艰难,但行事也时有不顺。”
秦烟放下茶盏,淡声开口:
“适时帮他一把。”
“是,主子。”纪南风颔首。
纪南风正准备转身出去,秦烟的声音响起,
“纪先生,不要在明面上同闻洛有太深的关联,只需表现为交易即可。”
纪南风眸中有些不解。
秦烟语带轻嘲,
“这些年我树敌不少,防不胜防,不必平白牵连他人。”
纪南风皱眉问道:
“如若是闻洛自己要借主子的势?”
秦烟勾唇一笑,
“太子昨日说过一番话,借势得利者,他们得自己承担相应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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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湛至郡主府时,秦烟正立在莲塘旁面向梅林的一处游廊中提笔作画。
“太子殿下。”书案旁伺候笔墨的沈莹向太子行礼。
封湛缓步行至秦烟身旁,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在秦烟精致的侧颜之上,目光柔和。
秦烟没有抬头,似乎此刻她只专注于笔下的画。
片刻后,秦烟停笔,看向身旁的男人,并伸手将笔递到封湛面前,
“殿下,你来试试?”
封湛垂眸看向书案,宣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冬日雪景。
封湛并未接过秦烟递来的笔,而是抬步走至秦烟身后,左手环上秦烟被白狐披风外的细腰,用身上的玄色大氅将两人裹住。
封湛微微俯身,将头埋在秦烟颈侧,并伸出右手,握向秦烟提笔的那只嫩手,目光似落在画作上。
游廊一端的宋执招手示意仍立在书案旁伺候笔墨的沈莹。
沈莹疑惑地走向宋执,
“宋大人,我还要……”
宋执一把拽住沈莹的胳膊,将她拉至游廊外,压着声道:
“沈莹你是不是傻?”
沈莹刚准备反驳,宋执扬着下巴示意她回头。
沈莹回头一看,当即羞红了脸。
自己真是猪脑子。
随即沈莹同宋执眼观鼻鼻观心,一同转身面向了松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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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廊中,在封湛那件玄色大氅的遮掩下,本环住秦烟的那只大掌,此刻却探入了秦烟的衣衫,缓缓动作。
男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秦烟的耳畔,秦烟有些痒意,她扭身动了动,却被封湛的铁臂锢住。
封湛贴在秦烟耳廓处的薄唇微启,嗓音低哑,
“别动。”
封湛喉结上下滚动,呼吸也越来越重,他将一张俊脸埋入秦烟的颈项,哑声开口:
“烟烟,我们回去。”
秦烟刚刚转头,游廊那端传来沈莹的声音。
“纪先生。”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停,眸中逐渐变凉。
游廊中的两人平复了片刻,封湛将秦烟转过面向他,为秦烟理了理衣衫,而后二人看向游廊端头。
纪南风也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行礼后,硬着头皮道:
“主子,秦尚书的夫人祝氏,入府求见。”
封湛眸眼一眯,周身泛起冷意。
秦烟转头看了一眼书案,方才封湛并未动一笔,而她此时也失了继续作画的兴致。
“去看看。”秦烟语调淡淡。
封湛牵住秦烟,
“孤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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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仁郡主府,镂月馆会客厅。
祝氏有些坐立不安,她盘算着若太子妃不帮这个忙,自己应当如何?
门口有了动静,祝氏当即起身,
“太……”
祝氏见进入厅中的竟还有太子殿下,心中无端一抖,当即跪拜行礼,
“民妇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封湛同秦烟走至上首,分别在两把大椅上就座。
“坐。”
话毕,秦烟接过沈莹递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
祝氏有些局促地归了坐,却没敢开口。
秦烟放下茶盏,看向祝氏,
“说吧,何事?”
祝氏咽了咽口水,将准备好的话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方才开口道:
“太子妃,昨日小女秦琳在太液池落水,听说是端王府世子下水施救。民妇斗胆,想请太子妃向端王府代送谢礼。民妇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但民妇实在……”
“民妇已将礼备好,民妇是想着……”
想着什么?
祝氏拜见太子妃本就不太自在,更何况还有太子这尊大佛在当场。
这一紧张,祝氏竟一时间忘了在来的路上背诵了无数遍的话。
会客厅内本就安静,这下更是尴尬了几分。
此时秦烟和封湛都看向祝氏,二人心中皆有些讶异。
托秦烟去送谢礼,而不是她自己去。
这祝氏,竟这般通透?
“好。”秦烟开口同意了。
而祝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在担心自己的意思没有表达地清楚,看向秦烟,
“太子妃,民妇还有个不情之请。”
“近日秦溪和秦琳即将议亲,民妇想请太子妃掌掌眼。”
秦烟闻言,眉梢微挑。
祝氏这话,是要破了昨日太液池传出的流言?让秦琳同端王府划清界限?
秦烟原本是看在沈小姐同祝氏的几分交情上,才屡次没有驳了祝氏的面子。
不过此时,秦烟倒是对自己二叔这一家子,高看一眼。
“好。”
祝氏拜谢太子,太子妃,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郡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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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烟同封湛去了书房。
纪南风进来,给二人行礼后,向秦烟禀道,
“主子原本让属下给端王府准备的谢礼,是否仍是要一并送去?”
“祝氏除了给端王府准备的礼,还有一份,说是送给主子,皆价值不菲。是收下,还是退回去?”
秦烟淡声道:
“收下吧,不然祝氏不会再敢开口。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将我和祝氏的心意,都送去端王府。”
秦烟停顿了一瞬,而后补充道:
“纪先生,这一趟,你去。”
纪南风领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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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秦烟对面那张书案后的封湛放下手中的折子,想起几日前他对封肃北说过那句的话。
应验了?
封湛轻叹,即便封肃北此举是有些欠妥,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出发点的确是为了自己这位太子。
封湛看向对面似在看闲书的秦烟,拿起方才那封折子,起身走了过去。
封湛至秦烟身侧,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秦烟。
“这是礼部和翰林院共同拟定,邀各国皇室入大夏观礼的国书范式,后面是准备邀请的名单,看看。”
秦烟抬头,接过折子,展开一看。
在看到上面的一个名字时,秦烟眉梢微挑。
还真有那个人。
秦烟仰头看向封湛:
“据我所知,大夏同北梁并未建交,殿下是准备做什么?”
封湛牵过秦烟的一只手,于掌中轻轻揉捏,
“大夏同北梁之间隔着突厥,而突厥对大夏和北梁的边境都偶有有袭扰,同时是两国的隐患。”
秦烟当即明白,这位太子,是不准备放任大夏北境外的那只饿狼了。
秦烟眼神有些冷,突厥,的确太过猖狂。
秦烟起身,从书架上取过一张舆图,铺在书案上,指尖指向舆图上的一处,
“此处土地肥沃,四面环山,道路崎岖,水路凶险,易守难攻,是个天然的大后方。”
“殿下,有没有兴趣拿回来?”
封湛看了一眼秦烟所指的位置,抬头,眸眼微眯,
“益州?”
“你在打益州的主意?”
秦烟收回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浅饮,没有答话。
封湛看着秦烟开口道:
“当年先皇同萧太后,将益州给了老益州王,而益州之后半独立于大夏,是个隐患。”
“月前,孤派人将谢长渊的夫人,益州王那位妹妹,假死送回了益州。”
秦烟抬眸,这事她之前猜到应该同太子有关。
封湛继续道:
“孤的人,在益州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将那个女人活着送回去,相较于一具冰冷的尸体,更有价值。”
秦烟挑眉,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
而封湛却没了耐心,方才在游廊处被强行压下的火,此刻还堵在他的胸膛。
“此事稍后再说。”
封湛环住秦烟,将秦烟抵在书案边上,目光定在秦烟一张精致的小脸上,
“何时住去太子府?”
秦烟勾唇浅笑,
“殿下,似乎我们还未礼成。”
封湛倏地眯眼,将秦烟转过去背向他,一手取过书案端头那副方才没有完成的画,铺在那张舆图之上,再取过一支笔放入秦烟手中,而后俯身向女人压下,嗓音低沉醇厚:
“继续画。”
秦烟?画?
“嗯……啊……”
随着身后男人的动作,秦烟檀口微张,逐渐发出难耐的低吟……
书房内逐渐升起热意。
秦烟……
太子怎么这么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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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王府。
叶清璃面容憔悴,仰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愣地看着帐顶。
连床边突然立着一个男人,她都没有注意。
益州王叶清河皱眉看着叶清璃,他的妹妹,再次劝说:
“你回益州的途中,因颠簸过度,动了胎气。大夫说你腹中的孩子不能留,拖得越久,对你的身体损伤会越严重。”
“清璃……”
床上的女人突然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叶清璃已死,我现在是阿嫣。”
叶清璃扯了一下唇角,但笑容很是难看。
叶清璃这个身份,被太子封湛强行抹杀。
她如今要用“阿嫣”这个名字,她要永远记住自己曾在上京城受过的屈辱,永远记住。
阿嫣轻抚着腹部,
“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这个横亘在谢长渊和谢安中间的孩子,他必须存在,不论自己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阿嫣转头看着叶清河,缓缓开口:
“我听她们在说,上京城那位太子,册封了太子妃?”
“是秦烟?”
叶清河知道自己这位妹妹的心结,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阿嫣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苦笑着回头。
自己被太子以假死,屈辱地送回益州。
而秦烟却风光嫁入皇室,成了太子妃。
这世间为何如此不公。
秦烟……
定是秦烟……
远在上京城的秦烟,就这样莫名背了个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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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王府,一名小丫鬟快步回来向王妃宋吟禀道:
“王妃,王爷似乎宿在了阿嫣姑娘房中。”
宋吟瞪大双眼:
“什么?”
丫鬟小声道:
“兴许王爷只是为掩人耳目,毕竟阿嫣姑娘若是今后生产……”
宋吟面色铁青。
叶清璃,如今的阿嫣。
她没了叶清璃的身份,却以叶清河的女人的身份留在了王府。
而叶清河甚至还准备将阿嫣生下的孩子,记在他的名下。
当年她设法将叶清璃逼走,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处。
而叶清河,竟让她宋吟一而再再而三地颜面扫地。
宋吟心中尽是冰凉。
叶清河,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第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