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沈时英毫不客气地霸占了秦烟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当然,她还慷慨地邀请秦烟与她同睡,说是母女俩说点体己话。
秦烟向来不苛待自己,能没兴趣同沈时英挤一个被窝,当然也就干脆地拒绝了。
“我不习惯与别人同榻。”秦烟合衣歪在一旁的软塌上,准备将就一晚。
沈时英虽有些遗憾,不能弥补烟烟缺失十几年的母爱,但自己这个女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不再是那个五岁小女娃,也由得她去了。
不过……
不习惯与别人同榻?
“你没同太子睡过?”沈时英突然问道。
秦烟合着的眼皮微微抖了一下,但没开口搭理自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母亲。
这晚上沈时英时不时想起个京中故人旧事,又同秦烟叨两句,因而母女俩休息地都不算太好。
而同样睡得不安稳的,还有另两个皆是一身冷气的男人。
那俩男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是不是不该让她们母女见面。
------
翌日,秦烟同沈时英在房中用过早膳,门外几声轻叩,一旁伺候的沈莹前去开了门,一个面色黑沉的男人稳立在门外。
秦烟淡淡地看了沈时英一眼,起身出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向沈时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你们,换个地方。”
此话一出,沈时英同门口那个冷面男人都有些尴尬。
昨日是情况特殊,不然也不会当着后辈的面如此孟浪,而他们今日又怎会在女儿房里……
秦烟离开,去往船头,准备问问那位殿下的行程安排,却不曾想,自己会被挡在太子的房门外。
拦住秦烟的,是一名面生的女子。
秦烟刚到封湛门外,宋执同那位端着一个放着药瓶和纱布托盘的女子一起出来。
宋执见秦烟,当即躬身行礼,
“郡主。”
秦烟颔首,目光却落在了宋执身后那名女子身上。
唐婉单手拿着托盘,另一只手关过房门,转身,也是冷冷看向秦烟。
郡主鲜少主动来找殿下,宋执心中有些为殿下感到欣慰,
“殿下……”宋执刚一开口,身边的唐婉却先一步抢了白。
“殿下需要静养休息,不能被打扰。”
唐婉的语气略为生硬,听得宋执心中突然一凉。
宋执看向郡主,见郡主眉梢微微一挑,而后竟直接转身离去,宋执心中更是一紧。
遭,要完。
“郡主,唐婉就是这个性子,说话太直,殿下他……郡主,郡主……”宋执追了几步,却被郡主身后的沈莹转身狠狠瞪了一眼,脚步给顿在了原地。
宋执眉头紧皱,这……可不要多生出事端……
不过……殿下的确需要休息,且昨夜,殿下似乎一夜都没睡安稳。
宋执转身,见唐婉仍施施然立在原地,宋执语气有些严肃。
“唐婉,殿下对昭仁郡主不一般,这位郡主,以后可能会是太子府的女主人,你万不可冒犯。”
唐婉闻言,冷冷勾唇,女主人么?
“殿下的确需要休息,我方才在殿下的药中,添了一味安神助眠的药物,殿下这一觉应该会睡得很安稳。我们做为下属,不是应该以殿下的身体为首要吗?”唐婉的话语理所当然,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宋执面色大变,冷声开口:
“唐婉,谁让你擅自改动殿下的药物的,你犯了大忌。”
唐婉不言语,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丝毫没有悔意。
宋执有些失望,也为自己的失察有些懊恼:
“殿下的伤势已在缓解,毒性也清地差不多了,你即刻前去三河镇,不然你知道触怒殿下的后果。”
唐婉抗拒地开口:
“我们在朔北时……”
宋执冷声打断。
“唐婉,谨记,我们只是下属,不该插手殿下的私事,不要越矩。”
宋执眸眼微眯,唐婉若是对殿下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自己应不应该做些动作。
“立刻安排唐婉去三河镇。”宋执看向身旁的护卫,而后又对唐婉道:
“记住,不要暴露你是太子府的人,更不要暴露殿下的消息。”
唐婉面上不太好看,因着自己出身药王谷的身份,和过人的医术,宋执从来都没如此对她说过话,但今日……
因为那位郡主?
唐婉转身离去,心中一冷,
只是下属么……
------
封湛起身时,像是已睡了许久,他轻捏眉骨,眉头紧皱,
“来人。”
宋执应声进来。
“殿下。”
封湛吩咐宋执给他更衣,
“什么时辰了?”
宋执心中有些不好,
“殿下,现在是午时。”
封湛抬眸看向宋执,眼神冷厉。
宋执心中一突,此事他不能隐瞒,
“殿下,唐婉在殿下的汤药中,加了一位安神的……”
封湛眸眼倏地眯起。
宋执又道:
“方才郡主来了一趟,因殿下在休息,郡主就离开了。”
封湛眼中的冷意,没有因宋执接下来关于秦烟的话而消散,
“唐婉擅自在孤的药里添安神的药物,你没发现?”
宋执无可辩驳,是他监管不力。
封湛冷声道:
“三河镇之后,让唐婉领军棍二十,你的也一样,立刻去。”
“是,殿下。”宋执领命。
------
封湛出房门时,江面的雾已散去,封湛大步走到秦烟房间,从敞开的房门望进去,见房内的三人,分别坐在椅上喝着茶。
秦烟抬眸见来人,淡淡地收回视线,封湛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
她又有哪里对孤不满了?
封湛踏入房门,自行在秦烟身旁的椅子坐下,而后看向秦烟,秦烟却只是垂眸喝茶,没有再向身边的男人投去一眼。
封湛不明所以,还是开口直道主题:
“今日出发回京。”
沈时英勾唇一笑:
“太子,可否容我们搭个船?”
封湛眯眼,自己的行踪不能暴露,本也没打算让这些人下船,因而这个对话,并没有回避这二人。
沈时英身旁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面上不算好看。
继续让这对母女待在一起,自己的被窝还要不要暖了。
封湛淡声道:
“可以。”
秦烟并不好奇封湛的行动,反而是有些警惕母亲身边那男人,这人不简单。
母亲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
船开始下行,经过扬州,到了入海口,一行人换了一条海船,还有另两条同等规模的海船随行。
秦烟向封湛问道:
“从海路回京?”
封湛点头。
沈时英见船帆上上的大字“季”,挑眉道:
“季家的船?”
封湛没应声,沈时英追问了一句:
“季七娘同你什么关系?”
宋执却心中一个激灵,立马对秦烟道:
“郡主,季七娘年龄有四十好几,还有一名同殿下差不多岁数的儿子。”
宋执心道,自己可是为了殿下的终身幸福操碎了心。
秦烟又怎么不知道季七娘,大夏三大海商之首,规模比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家族加起来都庞大。
这位季七娘最广为流传的还不是她的商业天赋,而是她的私事。
她年轻时未婚生子,外人都不知季七娘儿子的生父是谁,有人猜测是海盗,有人猜测是他国人,也有人猜测是上京城哪个权贵,但她从未提及,她那个儿子也几乎不露于人前。
这是个奇女子。
宋执收到了自家殿下一个赞许的眼神,宋执当即觉得被打的二十军棍也不算太疼了。
------
秦烟的房间依旧安排在封湛旁边,而沈时英同她身边的男人也是一人一个房间。
但一连几日,沈时英几乎都同秦烟腻在一起,母女俩也不是说不完的话,但就是一人举一册书,都可以待一天,可以说是姑且弥补母女俩缺失的那些年。
这俩男人的面色就更不好了,他们的卧榻,好凉。
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这日傍晚,天空突然压下黑沉沉的云,且越压越低,船手们都是严阵以待,但周遭的情况差不多,也不能为了避开风雨,偏离航线太远,只能希望情况不会太糟。
但事与愿违,不多时,海上掀起狂风巨浪,豆大的雨点打下来,大浪将船身不断冲起又落下,船身急速倾斜,幸而季家的船制作精良,足以应对此种恶劣天气,但依然让船上的人忙地够呛。
秦烟同沈时英在船身开始剧烈摇晃时,就出了房门,这种情况,万一船被大浪掀翻,落水都比困在房中强,但外面的风浪的确太大,不时有人被打入水中,不过大家水性都极佳,也做了充分准备,很快就会将落水者救上岸。
秦烟本就畏寒,此种天气之下,更是支撑困难。沈莹在秦烟旁边极力护住自家主子,但一个大浪过来,还是将秦烟打出倾斜的船身。
“烟烟!”
“主子!”
几声急呼,让刚听完宋执汇报船员预判情况的封湛猛地转身,刚好看见飞身离船的秦烟,封湛没有多想,当即几个快步过去,超过沈莹的脚步,跃出了船外,朝着秦烟而去。
秦烟本就在做好落水的心理准备,让自己有最平稳的心态,能从冰冷的海水中浮出,而那道玄黑身影飞身扑向自己时,秦烟有些怔愣。
此种速度,封湛应该是没有过多权衡吧,以他金贵的身份,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跳船救自己?
后背触向水面之时,秦烟闭住呼吸,任自己沉入翻滚的海水,随即,一个高大的身躯已到自己身前,同样没入了水中。
男人两臂箍住自己的腰身,那张俊脸贴向自己,秦烟竟更加安心,没有了之前落水的紧张。
秦烟此刻脑中竟忆起幼时太液池落水时,被谢长渊从池底救起的场景,虽记忆有些模糊,但在池底时对方那双清冷的狭长眼眸……
记忆久远,秦烟之前从未忆起过,也许是此情此景太过容易牵引出旧事……
等等……
谢长渊的眼形……
此时,两人浮出水面,一条绳索从不远处的船上扔过来。
封湛一手抓住绳索的一端,另一只手箍紧秦烟的细腰。
而秦烟还在看封湛的眼眸,是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
船上绳索的另一头是沈时英和那个沉默的男人,两人立即发力,将落水的这对小鸳鸯拉回甲板。
------
此时风雨已有减弱的趋势,船身趋向平稳,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秦烟上船后,被封湛打横抱起,去往自己的房间。
房内,封湛将秦烟的衣物一件件剥离,连一片布料都没剩下,再将自己扒了个干净,然后抱着秦烟,上了睡榻,用厚实的绒毯,将二人裹住。
绒毯之下,封湛面对面紧抱秦烟,大掌不停上下抚摸秦烟冰冷的婀娜娇躯,却没有半分旖旎意味,他只是在给秦烟驱寒。
片刻后,秦烟抬头,
“殿下知道我幼时在太液池落过水吗?”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顿,秦烟这个问法……
谢长渊没告诉秦烟,我救了她出水?
封湛正准备开口,宋执在门外开口:
“殿下,船已出了雨区,船身没什么损伤,可继续航行。”
封湛皱眉,口中的话也吞回了腹中。
门外的宋执……
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而封湛准备继续开口时,秦烟已埋头在他胸膛,自己找着热度舒适的位置,蹭了蹭。
“殿下,可是时常乐于救人?”
封湛……
什么意思?
时常救人?
封湛当即想到,怀里女人这话,可是因为那日在宫里的,宁嫔?
封湛心中一声轻叹,这女人,该记住的不记住。
两人都失了谈话的兴致,只是互相抱着取暖,连晚膳都没用,这一夜就这么过去,这倒是这两人头一次在同一张卧榻安睡整晚。
------
翌日,秦烟同封湛起身各自喝了一碗姜汤,秦烟便被沈时英叫走了。
秦烟房内,沈时英同之前的态度相比,正色了许多。
“烟烟,昨夜你落水时,我看得清楚,太子那小子待你不错。”
“也许你会担心人心易变,但今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若是为了之后可能会有的失望,忽略了当下的快乐,人生是否太无趣。”
“又或许,你是为了担心皇室的复杂,但以你现在的情况,给自己留下退路,并不难。”
“我当年也是顾虑太多,最终选择了你父亲,但你也看到了,普通人家,也还不是一地鸡毛,又简单地了哪去。”
秦烟没有回应沈时英的话,开口却是提了另一件事:
“母亲,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
沈时英没想到秦烟会将话题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她这个女儿,是否冷静过了头。
罢了,年轻人的事。
沈时英用染着艳红丹蔻的食指沾了茶水,在二人面前的桌面上,写上了两个字。
秦烟蹙眉,语调颇凉,
“不要告诉我,是那位?”
沈时英重新取过一个茶盏,给自己倒上茶,自顾自地浅饮一口,没有搭腔。
秦烟眸眼微眯,如若是她猜想的那样。
沈小姐,是不是玩儿地有些大了。
第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