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抬步,上了两踏阶梯,行至宁王近前,淡声道:
“宁王。”
宁王封随微微颔首,看着秦烟,嗓音清冽,
“太子妃。”
秦烟将视线投向前方不远处,就着道旁的宫灯,可见在一株老梅树下,立着的亦是一身玄色大氅的太子封湛。
而在封湛正前方,隔着宋执,还有一名女子。
一名身上裹着一件白狐披风的女子。
秦烟眉梢微挑,手中摩搓着一只鎏金暖炉,施施然地立在这灯火较暗的原处,好整以暇看着前方。
宁王封随将目光从秦烟脸上移开,转身看向前方太子所在的那片已绽放的腊梅林,轻声开口:
“太子身边的狂蜂浪蝶,只会多,不会少。”
秦烟没应声,她同宁王从前只在公开场合见过几次,今日也是头一回对话,可没熟悉到一同私下议论自己夫君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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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湛今日从南书房议事结束后,又被皇后派人请去了坤宁宫。
几番耽搁,封湛出宫门时已是酉时。
看着缓缓降下的夜幕,和飘扬的雪花,封湛有些后悔让秦烟今日去太液池观冰嬉。
她会冷吗?
封湛没有再乘马车,而是纵身上了一匹高头大马,往西苑疾驰而去,宋执也当即上马跟随。
太子入西苑后下马,大步行至太液池方向,一名女子却突然从一个岔路口冲了出来,被太子身后跟过来的宋执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了离太子五六步远的地方。
女子看见太子,当即准备矮身行礼,但似乎因方才跑地太急,一下子崴了脚,叫了一声,便摔向地面。
宋执下意识地伸手将人扶住,又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妥,赶忙将手撤回,后退了一步。
看清了来人,宋执道:
“安二小姐?”
此女正是安大学士府上的二小姐安素月,年方十七。其母是大学士安世凤的继室,与安府大小姐安颜夕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安素月忍着脚踝处的疼痛,勉强站着,继续向她面前的太子行礼,嗓音中带着些颤音,
“多谢太子殿下。”
立在一旁的宋执……
安二小姐谢殿下什么?
难道不应该谢我吗?
宋执立马想到了之前的宁嫔,心中一个不好。
幸而今日这个场景没又让太子妃看见……
封湛抬眸扫了一眼安素月身上那件披风,而后收回视线,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安素月见状,垫着一只脚尖快速向侧边小跳着挪了几步,拦住了太子的去路。
封湛的眸子危险地眯起,周身泛起冷意。
宋执快步上前,他刚准备请走这位没眼力劲的安二小姐,安素月却先一步娇声道:
“太子殿下可曾见到一只小兔子跑过来,那是只腿受了伤的小兔子,若是今晚找不着它,它肯定会冻死在这雪地里的,好可怜……”
安素月身量不算高,仰着小脸看着离她仅有两步的太子,语气中颇有些担忧。
宋执这些年亲手处理过那么多向殿下前赴后继扑上来的女人,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安二小姐,今日也是冲着殿下来的。
宋执已察觉自家殿下的面色越来越沉,殿下应该也只是顾及到安大学士才没当场发火,宋执刚准备上前,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又戏谑的女声,
“受伤的小兔?”
封湛抬眸,在看到秦烟的那一刻,眼中的冰寒瞬间转为暖意。
但当封湛看见立在秦烟身旁那名男子时,双眸又骤然冷厉。
宁王。
封湛越过安素月,大步走向秦烟,在秦烟身前一步处停住。
封湛伸出一只大手,将秦烟牵入怀中,低头看着秦烟,
“我们回去。”
宁王神色如常,面对这位当权太子,他没那个立场拿王叔的架子,宁王微微躬身道:
“太子。”
太子伸手紧了紧秦烟身上这件毛色纯白的银狐披风,而后抬眸看向宁王,目光微凉。
封湛朝宁王颔首,而后牵着秦烟,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安素月仍立在道旁,见太子和秦烟过来,矮身行礼,
“太子殿下,太子妃。”
封湛没做停留,牵着秦烟继续往前走去。
秦烟扫了一眼那名女子身上的披风,同她身上这极为相似,只可惜还有些杂色。
秦烟止了步,同侧头看向她的封湛对视,语调清凉:
“冰天雪地里,一只受伤的兔子,的确没命可活。”
安素月闻言抬头,
“太子……”
而秦烟的声音继续响起,让安素月止了话头。
“沈莹。”
“主子。”沈莹上前一步。
秦烟吩咐沈莹,但视线却是落在安素月脸上:
“派人将那只可怜的兔子找出来,送回郡主府,让膳房今晚就将它烤了,给我和太子殿下当夜宵罢。”
安素月瞪大双眼,一脸惊讶,这……
秦烟又转头看向封湛,
“殿下,你说可好?”
沈莹可是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可能真会吃什么来历不明的兔子,且这西苑有没有一只那位小姐口中的兔子都难说。
沈莹转身安排几名护卫,真去寻兔子了。
安素月似乎心焦又痛心,
“太子妃,小兔子已经这么可怜了,你怎么这么残忍……”
太子冰冷的目光射向安素月,安素月登时全身一抖,瞬间住了口。
封湛捏了捏秦烟的一双嫩手,低头看着秦烟,语调柔和,
“孤还没用膳。”
秦烟……
又没用膳……
封湛牵着秦烟继续大步离开。
秦烟和太子走远后,安素月收了脸上似有些忧心的神情。
看来这位太子妃秦烟,的确如传言中那般强势且冷漠。
这种女人,迟早有一日会让太子殿下受不了。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是否会记住自己与秦烟大不相同的,天真善良……
男人么,不就图个新鲜么……
做戏得做到家,安素月继续小声呼喊着,一边走向腊梅林。
“小兔兔……”
而仍立在原处的宁王直到太子和秦烟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太液池方向走去。
秦烟……
你可知道皇室的污秽与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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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封湛上车便强势地吻向秦烟,之后车内便一发不可收拾。
封湛霸道地在秦烟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他的气味,他的一切。
车外坐于马上的沈莹和宋执听见里面的动静,都有些面红耳赤。
直至到了郡主府大门外好一阵,太子和秦烟才下车。
而后两位主子径直前往浴房。
泡在白雾缭绕的汤池内,封湛敏锐地察觉秦烟情绪有些不对。
封湛手上一边动作着,薄唇贴向秦烟耳廓,低低发声。
“烟烟怎么了?”
秦烟默了一瞬,而后缓缓开口:
“今日在太液池,有人因我的缘由,对秦家姐妹动了手。”
封湛对秦烟在此刻都还神台清明有些郁结,他也能明白秦烟话里是什么意思。
那日工部尚书秦文轩的夫人祝氏到郡主府给秦烟送礼,封湛在见到了祝氏送给秦烟的那些男子画像之后,便让宋执查问了情况,因而他大致明白秦家姐妹的遭遇会是因为什么。
封湛的一双大掌捧住秦烟精致的小脸,深邃的眸眼定在秦烟的一双漂亮的凤目中,沉声道:
“是她们自己找上门,她们能得到好处,就要有这个意识自己承担相应的风险。”
秦烟一声轻叹,而后开口:
“要是哪日我失势……”
封湛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低头将薄唇压下,一记深吻。
唇齿分开时,封湛低声开口,
“有孤在,你什么都不必多想。”
“你只需想着孤。”
封湛继续动作,汤池内逐渐溅起水花,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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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工部尚书秦府。
秦琳虽说昨日坠入冰池,但她身体底子不错,只稍微染上一些风寒,没甚大碍。
秦琳窝在被子里,后背靠着一方软枕,看着床边的幔帐,神思有些恍惚。
昨日离开西苑前,封肃北叫住了她,遣退旁人,同她单独说了几句话。
这个男人没绕弯子,直接道明来意。
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他的目光依然如上几次看她那样,专注,认真。
“秦琳,你可愿意成为我封肃北的侧妃?”
秦琳闻言震在当场,封肃北竟然如此直接。
她胸腔砰砰直跳,理智告诉她,自己应当果断拒绝,但终究她还是没开这个口。
封肃北看出秦琳的犹豫,但好在,她没有立马拒绝: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
封肃北的话,此刻又在秦琳脑中回响,一遍又一遍。
封肃北,端王的独子,身份高贵,气度涵养皆在,身材容貌俱佳。
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时,很容易让人沉沦在那一汪温柔。
昨日太液池,封肃北以那般速度挡在自己身后,一同坠湖,是根本没留给他时间深思熟虑。
秦琳清楚,封肃北对她的兴趣,不止一丁半点,至少此刻是如此。
这样的男子,很难让人不动心。
但……
封肃北是否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端王府那位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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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扣门声,打断了秦琳的思绪。
秦溪抱着一个装满核桃的的竹篮进来,从屋中搬了一张绣凳到秦琳床边坐下。
秦溪歪头看了秦琳的面色一眼,而后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
“气色很不错。”
而后秦溪开始用钳子认真剥核桃,
“母亲让我过来给你剥点核桃,说是让我多陪陪你,不要出去疯玩儿。”
“笑话,我哪回疯玩儿不带上你啊,没你给我打掩护,我能玩儿地尽兴?”
“原本苏青今日约我去千水湖嬉冰,我为了你都推了没去。”
秦琳这时才将视线移到秦溪脸上,语气有些认真:
“你同这个苏青出去,必须带好护卫,府中的事,不要同他多讲。”
“知道了知道了。”秦溪打断了秦琳的啰嗦,她一边剥着核桃,一边往自个儿嘴里塞。
“诶秦琳,昨日你推我那一下重是重了点,不过是够意思哈。”
秦溪突然坏笑着看着秦琳,神神秘秘得问道:
“跳下去救你那位端王府世子,你之前还说你们不认识,若真的不认识,人家会大冷天的毫不犹豫就跳湖救人?”
“快说快说,你们俩到底怎么认识的?”
秦琳垂眸,将目光落在秦溪膝上的那一筐核桃上,
“阿娘让你剥的核桃,不是给我的?”
秦溪愣了一下,而后咧嘴一笑,
“瞧我给忘了。”
“来,姐姐我心疼心疼你啊。”
秦溪立马又剥了一把核桃递给秦琳。
秦琳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接过,放了一粒进嘴里,但似乎核桃仁上还有薄衣的缘故,口中微苦。
秦溪心大,被岔开了话题就再没想起方才那事儿。
又嚼了一把核桃后,秦溪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秦琳,你还害着病,那冬狩你还能去吗?”
秦琳没答话。
秦溪自顾自地说:
“秋狝时我们没去成,这冬狩我可得去看看热闹。”
“要是能亲手猎一只鹿子,用来涮暖锅可美了。”
秦溪畅想了一阵,突然兴奋地说道:
“瞧我这记性,今日我可听说了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秦溪眼神晶亮地看着秦琳,一副“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
见秦琳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没开口的意思,秦溪撇撇嘴道:
“昨日咱长姐,就是太子妃,在冰嬉宴散后,处理了几位公子小姐,说是长姐的人看见了是他们推了冰雕撞咱们。”
“听说那几位被北衙禁军的人按进了太液池的冰水里,泡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其中有一姑娘昨夜高烧不退,差点没熬得过来。”
“啧啧,真是解气。”
“我告诉你啊秦琳,那几位还真就是秦念和秦洺身后的小跟班,肯定是嫉妒我们同长姐走得近。”
“犯得着吗他们,有本事他们也给长姐送美男……”
“冬狩,我们小心点。”秦溪的话被秦琳打断。
“谁怕谁。”秦溪扬着下巴说道,但她突然转过弯来。
“我们?”
“咦,秦琳,你还是要去?”
秦琳没有答话,带着病体都还是想去一趟西郊冬狩,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她自己很清楚。
秦溪继续剥着核桃唠嗑儿,而秦琳的思绪却不在那些八卦上。
因着母亲出身商户的缘由,这些年她们时常听见有人背后议论,话里话外都是看低和鄙夷。
因而她们从前鲜少参加官家夫人们举办的宴会。
而如今,虽说父亲升了尚书,但在高门大族林立的上京城中,境况不会有太多好转。
昨日她们听见的闲言碎语,甚至对她们下的暗手,的确是眼红她们同太子妃走得近些。
而秦琳心中明白,就算母亲不去请太子妃照拂她们姐妹俩,她们依然会被针对。
作为京官的官眷,且还是太子妃的族亲,从来没有明哲保身一说,她们会一直身处漩涡。
如若不力争上游,便只能任由他人踩压吗……
第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