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出国公府,后面跟着两个骑马的人,一起朝着城外而去。
车夫是个穿着青布短打的年轻小哥, 嘴角含着笑,一手牵着马绳, 一手是时不时的挥下马鞭,和善好说话的模样,只有眼底偶尔略过的暗光可以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马车看着简单,青顶盖,木轮子, 行在路上却没有多颠簸,稳当得很。车后的两个骑马人和车夫穿着相似,只是面目没那么俊俏,又身形高大,像那上山下坡的壮汉子。
马车行到城门处才停了一会儿, 车夫掏出个铜令牌,守城门的侍卫立刻点头哈腰的,躬身放行,马车扬长而去带起一片尘埃,留下嘀嘀咕咕的守城侍卫。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停在一座三进大院子前, 周围是田地,现在玉米棒子的秧苗正长得好,绿油油的,看着格外喜人, 双儿的心情也好多了,距离陆恒离开已经有一个月了,没有任何的来信,陆老夫人宽慰说说这是正常的,武将在外,得过且过,哪里有时间和条件写信。
一身浅绿丫鬟服饰的丫头出了马车,摆好踩凳,拉开帘子,一只白嫩无暇的手伸出,随即躬身出马车,月牙白的对襟掐腰襦裙忖得她人比花娇,对着阳光,围着的众人竟睁不开眼,院子门口等着的管事夫妇惊讶的看着第一次见面的主子愣了神,忽然感到一道冷光撇过他,刘管事望去,那个俊俏车夫正冷冷的看着他,目光凛冽,四月的天,他浑身一个冷抖,低下头不敢多看。
先下车的丫鬟扶着主子下了车,后头又下来个脸儿圆圆的女孩,穿着和第一个下来的丫鬟一般无二,刚下车便拿了油伞给主子遮太阳,呼呼道,“姨娘,我们赶紧进去吧。”
双儿没说话,看向车夫青木。
青木走到刘管事面前居高临下的问了几句,刘管事躬着身回答青木的问话,心里打着鼓。
这车夫走近一看,有点熟悉得面孔,一深想他是见过这个车夫的,从牙子手中将他们一家买来的就是他,只是那个时候他穿着的是锦缎,比他上个商家主子的气势还强,刘管事身子躬得更低了,他们被买来也不知道这庄子属于哪个府上的,看来不简单。
刘管事陪着笑,想着多攀谈几句,青木冷声一哼,他便一个哆嗦不再言语。
双儿面色平静无笑容,也不着急,等青木问好了才在丫鬟侍卫的簇拥下进了院儿里的正房。
这个庄子离京城近又是到京城的必经之路,三进院子精致漂亮,周围土地肥沃,粮食高产,是个难得的好庄子。原来的主子也是个达官贵人,犯了事,变卖家产让陆恒给凑巧低价买了回去,而庄子上原来的管事听说贪了主家的钱财跑路了,青木就顺带在牙行里买了对看着老实的夫妇和他们一对儿女来暂时管着。
进了院门还有游廊,双儿啧了声慢慢走着,这原来的主子不是把这个当农庄,是当个休闲娱乐的地方吧,修得比多少城里的院子都好。
“那是谁?”双儿身后的巧儿突然喝道。正房门大开着,一个留着双丫髻,穿着粉色裙衫的丫头从里面走出,笑嘻嘻的,嘴巴还在动,一看就是吃了东西。
巧儿的声音很大,跟在侍卫后面的刘管事忙小跑上来,“姑娘恕罪,那是小的的女儿,许是进去检查给主子备的东西呢。”,刘管事擦擦额头上密集的汗水,里面东西是他们得到主子要来去附近小镇上备下的,有些精致的吃食,那个丫头怕是去偷吃了。
“检查东西,我看是在偷吃主子的东西吧。”巧儿没给他留脸面的直说了,她在山石院里好脾气,那是有陆嬷嬷和青梅在上面顶着,一出门,受陆嬷嬷影响的那股子厉害劲就出来了。
门口的刘兰儿看到这么一群人猜到是主家到了,忙抬袖口擦嘴角,有点慌神。
她以为还有好一会儿。
刘兰儿小跑过去,就见她爹不停的求情,她低头着看见裙子上的银色绣花,是牡丹花样,裙子的主人一动,就闪着光,她好奇的一抬眼,白得晃了她的眼睛,见一个圆脸丫鬟瞪她就低下头,心里像火烧了样,那个丫头穿戴都比她好。
双儿没理会刘管事,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她也累了,先歇会,人总跑不了。
这次双儿要在这庄子上住个好几天,随行用的物品都由着青梅在后面送过来。
“爹,主家是个女的啊?”人走了,刘兰儿小声问,这个好的房子,这么大的庄子居然是个女人的。
刘管事看着主家和丫鬟进屋,那个车夫和侍卫守在廊庑下,低了头拉着絮絮叨叨问这问那的刘兰儿出了院门,“谁叫你进去的,不是和你说了那是给主子准备的吗?”,刘管事拍了她的肩膀,可到底是宠着长大的姑娘,没舍得用力。
刘兰儿撇嘴,“不就是吃点东西吗,有什么要紧,人穿金戴银的,肯定不会在乎的。”说完刘兰儿就跑了,粉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跑步散开来。
刘管事气呼呼的吼了两句,又怕里面的主子听到,一脸愁容的离开。
巧儿带着手生的大红整理屋子,让侍卫去打了一大盆水,里里外外擦了个遍。
“姨娘,你要不再多等一会儿,等着青梅她们把东西送过来再休息。”巧儿无奈道,要是没有那个丫头,姨娘还能将就着歇一会,现在谁知道她在这里面做了什么,万一不干净怎么办。
双儿偏着椅子,无精打采的样子,刚要不是那些人面前撑着,她下车就能看在大红上,让她扶着她进去。“行。”
丫鬟都替她撑起了主子的面子,她也不能扯后腿啊。
双儿嫌晚了热就走得快些,后面的青梅和小红带着东西要装车就慢了点,可也不过个把时辰。
午时前她们到了,四个大丫鬟一齐上阵,整理得很快,不大会,屋子就变了个样,然后大红和小红二人就去厨房里做午膳了大小红是对姐妹,是陆恒走之前送进府里的,会点武功,会点厨艺,会点医术,当然后面两项算不得精通,是在陆恒找到她们买下后赶着时间教的,大红对厨艺有点天赋,不然她们也不能不带厨子就出来了。
庄子上是有些奴才的,那么自然会有厨房,大红小红去的时候选了些处理得差不多了,只需要下锅的食材来做菜,省时。
等双儿用过膳,在柔软的带着她熟悉气味的褥子上睡了一觉才觉得舒服了些。
下晌,双儿没得起来就听到外面吵吵的声音,就数巧儿的声音最大。
双儿揉了揉太阳穴,起床喝了杯水,茶是她带来的茶叶,喝着却不如府里的。这两天有点热了,双儿背有点汗湿,皱着眉头开门出去,几个大丫头在院里和刘兰儿吵了起来,刘兰儿也不甘示弱说得一套一套的,开门的声音没得惊动她们。
“青梅。”双儿喊到。
院里的众人齐齐住口,刘兰儿望去,又换了套衣服,头上的首饰也不是上午来的时候戴的了。
双儿看青梅往她走来就转身进了屋,青梅大红小红跟上,巧儿瞪了瞪刘兰儿和另外个俏丽的丫头,“哼”,撇下她们走了。
双儿手撑着下颌,无聊的看着铜镜里面那个女人,除了白点,其他的都很平常,倒要感谢她的父母给了她这个体质。
青梅给双儿挽着头发,从镜子里看到面无表情的双儿以为她因为巧儿在院中吵闹而生气了,斟酌着帮巧儿开脱。
挽上个单螺髻,没插金簪,用的是一根桃木簪,陆恒亲手做的,上面有双儿的名字。
“姨娘,您休息的时候巧儿看你午膳用得少就去厨房给您做了点开胃点心,正放着冷却回来拿个糖的功夫就没有了,厨房里的人说只有那个刘兰儿进去了,巧儿气不过就理论了两句,刘兰儿不服气,两个就吵了起来。”
巧儿进来听到也认错,“姨娘,是我不该吵的,主要是她太嚣张了,真当自己是庄子上的小姐了。”
双儿没生气,她现在是刚起床,不想讲话,可是一个国公府的一等大丫头和个庄子上的奴婢吵起来是不像话。
“你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她是什么人哦,你用得着和她吵吗?”双儿拍嘴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的说着。
巧儿对外人可不傻,双儿一点拨她就懂了,她该去找青木啊,这庄子上的人不只有跟着她和姨娘的那两个,后面还来了四个呢,三爷的人,身手能差了?他们来这庄子不就是为了整治这些欺上瞒下的人吗?
给双儿行个礼她就急匆匆的退下,看样子是去找青木了。
青梅给双儿打整好了,可双儿还是不想动,懒懒的斜倚在罗汉床上,“青木去哪了?”
“去看地了,他说他先去踩个点。”青梅道。
“嗯,等太阳落山了,我们也出去转转。”双儿歪着头道。
她对这些并不陌生,被卖之前她就已经下地做活了,比不得大人,可也是有模有样的,至少她娘轻松了好多,这样看来她被卖掉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帝58章(二更)
日头下山, 晚风吹拂,双儿缓步走在小路上,青梅大红紧跟其后, 主子美貌,她们小心一点的好。
小路两旁都是一块一块的土地, 现在都种着玉米棒子,细看里面还有更小的秧苗,双儿凑近了一看,是黄豆的秧苗,黄豆和玉米棒子种在一起收成会格外好些, 以前她还往玉米球里扔种子的时候就是把这两种作物丢在一起的。
远处是水田,同样有着农作物在里面,绿色的,是稻米。
双儿闭眼狠吸一口气,没有国公府里的各种熏香和花香, 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让人有自由的感觉。
“主子,远处有个大塘子呢,听青木讲,在等一两月荷花就会开满整个塘子, 漂亮得很,到时候我们来划船吃莲子啊,说不定里面还有鱼呢 。”青梅看到双儿愉悦的表情提着建议。
“是不错,到时候三爷应该回来了, 我们可以一起来。”双儿笑道。
倒不想这正如了陆恒的意,这庄子里的百十亩地虽土地肥沃,陆恒却是不一定看得上,真正让陆恒在意的是附近连绵的大山和青梅刚提到的大池塘。
附近的大山深得很,京城里常有人到这里面去打猎,围着这些山的庄子也不少,而那个大池塘就更让他喜欢了,说是池塘,其实比一般的湖都还要大,夏日傍晚湖中和双儿共乘个小船,湖水悠悠,欣赏景色是再好不过的了。
三个人围着院子的一边出门,饶了一圈从另一边回来,倒是将周围看了个遍,此时青木等人也回到了院子等在院中,双儿进门后他们就立刻汇报了庄子上的情况。
庄子是去年下半年的时候买下的,租出去的田地要明年才能收到租子,这半年来,庄子里的唯一进项就来自于那口塘。
应了青梅的期望,这塘里不仅有鱼还有很多的鱼,是塘最主要的产出,其次才是莲子与藕。
只是过年后,进的银子越来越少,不符常理。
“姨娘,是刘管事确定无疑了。想是我们长久不来,胆子大了生了那等子不好的心思。”青木道。
双儿欣然一笑,不想她成主子后处置的第一个奴才是庄子上的,“带到院子里来吧,顺便把其他两户也一起带过来。”
几个侍卫到刘管事房里的时候他正和他婆娘商量着事情,双儿的冷眼和青木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让他生了畏惧,听了敲门声开门看到青木等人的时候心里一个咯噔,便知不好,他婆娘脸上的肥肉抖三抖,默默跟在刘管事后边,刘管事夫妇住得离正院较近,他们在院里等了一会,其余两户人才到,而刘家的一对儿女现在不在院子里。
青木对着青梅点点头,青梅进屋抬出张太师椅,铺上垫子双儿才坐下。
双儿没开口,青木厉声问道,“刘管事,你可知错?”
刘管事和她婆娘立刻跪下,“大人,奴才当差可是尽心尽力啊。”,他面上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心里是万分后悔。
他们一家以前在江南那边也是在一家庄子上当管事的,儿子女儿养废了,处处要钱,日子久了他们一家入不敷出,儿子就偷了主家的东西,不想被发现了,随后卖到京城被青木买下,前一两个月他对儿女管的严没出啥事,后来看主子不来,他婆娘又是个惯孩子的人,一次一两,二次5两,越来越多,终是把双儿他们召来了。
青木冷笑,“尽心尽力,你可是忘了我买下你时说的,能在这庄子上做事是你的福分……”,然后青木将他怎么昧了鱼钱的事讲个清楚明白,甚至就一下午的时间,鱼的买家有哪些。价钱是如何他都打听好了。
刘管事越听越害怕,腿越来越软,最后啪嗒一声倒在地上,他心知事情败露,只能求情,主子是个女人,应是个心软的,这时候的他选择性的忘记了他之前还觉得双儿冷脸不是好糊弄的主子的事。
刘家的看丈夫这个样子也明白了,跪着大声哭嚎着,“主子啊,我们为您做牛做马的,你不能过个拆桥啊……”声音大得院子外边就听得清清楚楚,这不,刚从小姐妹家回来的刘兰儿就听到了,刘家的护着她,她也很护着她娘,一听到她娘的哭叫声,立马寽了袖子冲进来,看见她爹娘都跪着,那个一身华服的女人悠哉哉的坐在廊庑下,丫鬟扇子伺候着,她一时不知咋办,直愣愣的站着。
刘家的想法不难理解,不就是想着闹大了让双儿顾忌人言轻饶了他们吗,也不想想,这可是双儿的庄子,村民不是傻的哦,哪里敢得罪真正的东家。
青木也不跟他们多言,侍卫上前就要绑了他们,奴才不听话卖了就是了,更别说是这种一点根基都没有的。
刘管事没有挣扎,刘家的和刘兰儿挣扎不休,可在几个侍卫手下徒劳而已。
“你不就是个姨娘吗,横什么横,你有什么权利绑我们?”刘兰儿伸长了脖子,一脸鄙夷道。她都听到了,几个丫鬟称她为姨娘,姨娘就是个妾,比奴才好不了多少,还在他们面前摆谱。
在场的众人脸色大变,除了刘家的,她听了刘兰儿的话还觉得讲的很对,附和道,“就是,你个只会张开大腿的烂玩意儿,凭什么绑我们,我们要见真正的主子。”失去理智的乡下婆娘的话粗鄙不堪,难以入耳。
双儿还没反应,刘管事就拉过他婆娘和女儿,各自狠狠的呼了一巴掌,转头使劲的磕头,血从额头留下,看着很是可怜。
丫鬟侍卫们很生气,这基本是对一个女最大的侮辱了。双儿却还好,村子里这样的话到处都是,她小时候也是听着这类长大的,至于骂她的,双儿表示她不会少块肉,而他们大概不会好了。
“把他们拖下去,明天就卖去牙行。”双儿轻飘飘的说着,刘管事一听就停了磕头,无望的倒在地上,像这样犯错被主家卖掉的人是不好找下家的,在江南时他们就是卖不掉才跟着一群要卖进达官贵人家做丫鬟的小丫头被送到京城的,再被卖回去,他们肯定没有出路的,“夫人饶命啊?”
刘兰儿和刘家的被刘管事打懵了,听到要卖了她们不禁也害怕了,从江南到京城的那一路他们就没吃饱过,人奄奄的,这才看着老实,不然青木挑人时也不会挑错。
“姨娘,刘家的儿子去了镇上未归,等他回来会一起绑去牙行的。”
“嗯。”双儿看了看其余两户,加起来十多个人,发着抖很害怕。“你们要是忠心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如果有了二心,这刘家就是个例子。”
这些本就是老实人些,双儿也不过是随意照例训几句,然后又吩咐青梅赏他们些银两,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她用的越加熟练了。
刘家人被堵了嘴拖下去,刘氏母女各二十大板。当天晚上,从小镇上赌钱回来的刘家大儿也被抓住,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侍卫拉到牙行低价卖了,给了人牙子一笔钱,下次将他们卖去挖矿。
骂了姨娘是不可能轻易过去的。
这几日双儿觉得更累了,总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坐在个椅子上都还歪了身子,“青梅,你父母的卖身契可在三爷这?”
给双儿扇扇的青梅一顿,瞬间明白双儿的用意,努力平静道,“是,奴婢一家都是属于山石院里的。兄长在三爷一家铺子里当值。”
双儿施然一笑,“等我回去了,你父母就来给我管这庄子吧。”
青梅狂喜,她是想着她以后前程都在双儿身上,没想到能惠及她爹娘,她爹娘是能干人,只是属于山石院,以前主子不在,没有女主人,山石院的人在府里都像是吃闲饭的,得不到重用。
“谢谢姨娘。”
巧儿看着也很替青梅高兴,主子仁义,以后一样会对她好的,陆嬷嬷果然对她很好啊,把她安排到姨娘身边。
剩余几天青木带着人去山里打猎了,山里的野东西很多,雉鸡,狍子,野兔,还有鲜美的山蘑菇,双儿将不能放的吃了部分,给了一部分给村民,能带的,比如蘑菇什么的就都给装上了,出来一趟带点东西回去,多多少少是个心意。
双儿在划了船,爬了山后失了兴趣,没有陆恒在,再有趣的事都少了几分乐趣,吩咐下去,即日启程。
这天走时,双儿又让青木等人上山了,他们手艺好,能逮到活着的野物,因此等到启程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天阴着。
走了一半的路程,天就越来越黑,不大会,雨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好在他们事先备有雨衣,可随后骑快马追上来的一群人就成了落汤鸡,其中一人看到三辆马车就眼底放光,等看到还有雨衣的时候就差拍手庆贺,当下加快了速度超越了他主子,停在打头的双儿所坐的马车前。
双目一扫,普通马车。
他自信朗声道,“在下是安王府的人,偶遇大雨还望借出辆马车和几件雨衣,回京之后安王府必有重谢。”
安王府再不得皇上眼,也比寻常富贵人家好。
他主子科举出身,虽身体较好,可前不久才受伤,又是在这样大雨里,借得一辆马车才是上策,他们剩余七人倒是可以将就一下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