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辛苦你了!”连着做了两场手术,还有一个是高干病房的,刚刚跟完手术已经累到吐血的护士长笑道,“这么急着回去,是去接你太太吧?真是够辛苦呐!”
宋子言快速地换了衣服,摸出手机看,果然有唐瑶的未接来电,还有短消息,他边划开屏幕,边回答,“嗯!她身子重,我不放心!”他笑了笑,“也不辛苦,她很懒,平日不去二院那边陪朋友,就是吃吃睡睡,也没什么事!”
护士长抿着唇笑起来,“宋太太真是好福气!”
宋子言看了短信,唐瑶已经先回家了。
他关掉手机,对着护士笑道,“不,是我好福气!”
护士长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宋子言说了声再见,拿了车钥匙打算离开。
他来人民医院已经工作两个多月了,他一向是自己吃饱全家不愁,可突然间到来的孩子让他忽然有了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所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似乎是必要的。
他边走边给唐瑶打电话,可是没人接。
他皱了眉头,怎么会?
他刚想再打回去,却接到了电话。
“子言,你准备一下,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重伤女患者,受伤,大出血,需要急救,你如果太累就让小杜主刀,你协助,情况比较复杂,你最好在旁边。”那边快速地交代。
人命关天,宋子言敛了心神,答了声好就往回走。
他来不及给唐瑶打电话,只发了消息,“先自己弄点吃的,早点儿休息,我今晚可能会晚点儿回去。”
已经是夜里八点,宋子言揉了揉眉心,连着做了两台手术,精神绷的难受,他对小杜说:“待会儿你来,我怕我支持不下来。”
小杜拍着胸脯,“放心吧!”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开过来,接车的人把人送进手术室。
患者脸上身上都是血,一把尖锐的木棍斜□□肩峰处,两只手死死地抱着肚子,牙齿似乎咬过手臂,上面的牙印深得见筋骨,从口中吐出的血,喷得整张脸和前襟都是,画面太过血腥,让人不忍去看。
看着鼓起的肚子,小杜小声骂了句“艹”,“这特么谁干的,太没人性了吧!”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身形,尽管脸上几乎被血迹了个严实,但宋子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他身子晃了一下,觉得整个世界在剧烈的翻腾着,摇摇欲坠!
“唐瑶!”他轻轻叫了一声,感觉那两个字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喊出来的一样。
有人看见脸色苍白的宋子言,叫了一声,“宋医生?”而宋子言只是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掐着自己,这一定不是真的。
是梦吧!是幻觉吧!一定不是真的。
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他觉得大脑都被麻醉了,什么意识都没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仿佛躺在血泊里的她,疼痛没入四肢百骸,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自己。
“报警了吗?”
“患者身份确认了没?”
“联系亲属了吗?”
现场急切而糟乱,有人叫宋子言,“宋医生,可以开始了!”
他愣在原地,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开口,他说:“这手术我做不了!”
无论过去多久,唐瑶都是他胸怀里的那根软肋,动一动,就锥心刺骨的疼。
疼,真特么的疼!
有人问,“怎么了?”
宋子言扯了下嘴角,艰难地说了句,“这是我太太!”
手术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在啧啧感叹的人一瞬间像是心脏被钝击了一下。
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是突然觉得沉重,觉得难过。
小杜眼里已有泪光,他来不及安慰宋子言,病人需要尽快止血,肩膀上的木棍也要抓紧时间取下来,他只给了宋子言一个坚定的眼神,说:“交给我,放心吧!”
……
唐瑶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是妖艳的红色,血水在脚底无止境的蔓延,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有婴儿的啼哭声,她急切地找,四处张望,什么都看不见,满眼都是红色,血的颜色。
孩子哭了,它在哭,唐瑶也哭了,她的孩子呢?
孩子去哪了?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原本像揣着一个巨大的皮球那样鼓鼓的感觉。
没了!
她很慌,慌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扯着嗓音大声叫喊,声音在喉间破碎,变成悲伤的呜咽。
她听见宋子言在她耳边说话。
嗓音温柔而疲惫,他说,“不怕,我在呢,嗯?我在呢!”
她轻声叫他,“宋子言……”
他说,“嗯,我在,唐瑶,我就在这儿!”
她起初眼前都是红色的血一样的颜色,然后像是掉进了无止境的黑暗深渊,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炸裂。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又叫,“宋子言……”
他的声音还在耳边,他说,“不怕,我一直在呢!”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温暖的、干燥的、宽大而有力的手掌,是宋子言的。
她知道,是他的。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说,“我好害怕,宋子言,我好害怕!”太黑了,这里太黑了,无休无止的黑暗,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没有方向。
他似乎也哭了,声音哽咽着,他说,“唐瑶,不说话了,我永远在这里,一直一直在,嗯?”
她点点头,“嗯!”了声,然后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发出些声音,巨大的黑色浪潮包裹着她,兜头的黑暗和恐惧像是巨大的怪兽,她仿佛身处在茫然无边的大海上的一处孤岛,夜来了,风浪起了,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黑色的,像是怪兽一样咆哮的海浪,翻卷着向她袭来。
她忽然说,“宋子言,我可能要死了!”
海水快要把她吞没了,黑暗也快要把她吞没了。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遥远地如同天边传来的暮鼓,带着厚重而让人安心的力量,他说,“不会的,我们还没有生一对儿女,还没有给他们取名字,我们还没有去领证,我还没有牵你的手走过教堂,你说要看雁岭冬天的雪,我还没能带你去,我们还没有一起变老,还没有白发苍苍、儿孙绕膝,怎么会死呢?不会的,唐瑶,我们会一直一直活下去的,一定会!”
手术室安静极了,打了麻醉的唐瑶躺在手术台上,她意识偶尔会清醒一瞬,她讲着很奇怪的话,一向沉默少言的宋医生趴在她的身边,一直说话,一遍一遍地重复,“唐瑶,我在呢,不怕!”
他一遍遍讲,声音温柔而疲惫,他今天下午连做了两台大手术,两个手术间隙,他看着时钟叹了口气,说,“今天不能陪我太太吃晚饭了。”
有人还笑话他,“宋医生这是在秀恩爱吗?”
他杨着唇角笑,不常笑的英俊男人,笑起来往往更迷人,他迷人的样子让一些小护士眼冒米分光,暗地里偷偷嘟囔,“哎呀,可惜了,是个名草有主的。”
那时候,大家由衷地羡慕着宋子言那个太太。
可是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一切都变了。
变得让人措手不及!
天突然间塌了,日月失去了光辉,星星都躲到了厚重的云层后面。
世界一片沉重而压抑的黑暗,
很多人哭了!
见惯了生死,见过了离别。
见惯了无情的病魔。
还是哭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可是不能哭,不能抖,更不能乱。
他们能做的,只是尽力去挽救,不,拼死去挽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