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莲若一边摇头,一边将茶杯上的杯盖放下,刚刚端起,轻轻凑至红唇边上,浅浅抿了一口,又听施玉音言:“夕妃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她抚着自己的衣袖,眼角微微一抬,颇有些不屑。
她开始还以为楚莲若这皇后是板上钉钉的时候,现在听来,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对楚莲若愈加的嫉恨了,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她的。
楚莲若挑了挑眉,本以为这人至少面上不会这般明显的露出刻薄之态,却不想,事实往往更能打击人。
“玉贵妃,你这话说的有些偏颇,夕妃样貌品行均是上等既然得了皇上的喜欢,坐这皇后的位置却也无可厚非,你怎么看上去这么不高兴呢?”淑妃似乎是在挑拨。
“我只是觉得夕妃这贸贸然的拒绝,挺可惜的,宫中确实是需要一个主事者了。”这明显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几人纷纷皱了皱眉,也不揭穿,心情不好的人,倒是可以理解。淑妃,面上不为所动,但是那双眼睛里却流露出了不屑,而且丝毫没有遮掩。
风起,纷纷扬扬的金桂落下,袭来了满院子的香,一片暗潮汹涌……
“夕妃来此,不至于就是为了来和我们说这事儿的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静默的气息让人压抑非常,直到施玉音自己从那个嫉恨的坑里爬了出来。
“不说,我倒也忘了,今日皇上还说了让咱们一起好好筹备筹备这秋菊宴的事宜,据说有藩国来使。”
“藩国来使?”淑妃横眉眯眼,很是吃惊。
“淑妃很惊讶?这种宴会不是经常会有藩国使者么?”上一次的太后生辰虽然大办,但由于皇宫出事儿,胥容并没有给通知下去,这一次楚莲若心中也有数,却不想他直接就给提了醒,估计是认为她毕竟才进宫半年,许多细节还不甚了解。
“是有些奇怪,秋菊宴说白了可称为这朝中权贵的相亲之宴,历年来都没有招待过藩国之人,这一次前来却不知是依着什么由头?”
楚莲若对上淑妃的眼,耸了耸肩,这一点她也不甚清楚。
心中却是暗自思忖,难道这一次的藩国来使和淑妃无关,不然她怎么会这般关心?还是说消息未曾传递至她的手中?有太多疑惑,却也不能问出。
“这些咱们都不用管,只要是知道有这些人就可,规格礼制稍稍提一些,总不能辱了我朝声威。”上官文慈最是理智。
当几人商量着写出了一份章程,由宫人送到胥容的手上之时,都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天幕已经缓缓拉下,开始谱写夜间密语。
楚莲若难得不符合形象的伸了一个懒腰。“这章程若是可行,咱们就照着这个办了,也省的接下来的日子还要心中埋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至此,一切的主导权,竟然完全落在了楚莲若的身上,施玉音撇开了眼,淑妃张了张口打了个哈欠,上官文慈拍了拍手,“就这样吧,皇上也太不会心疼人,这事儿就不该落在夕妃的身上,大病初愈,该要休息的。”
“文妃说话可得小心些,皇上的安排哪儿是你能够编排的,能够交予夕妃,这是她的荣幸,容不得推三阻四,你这散漫的武林野性子,最近是原形毕露,小心皇上看了不喜,又要再等一个三年!”施玉音撇开的眼重新转回来,不苟言笑的样子,本应该严肃不已,但是那张惨白的脸,却给她的严肃削减了不只是一点半点。
“玉贵妃,你今天说话是吃了辣椒么?”上官文慈是一点都不留情,若是刚进宫的时候,一切她还知道要小心翼翼,可是如今,找到了合伙人,找到了自己该要报复的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肆意一些也无妨。
施玉音‘霍’的站了起来,伸出了长臂,食指指向上官文慈,却只发出一个单音,就被截断,“你……”
“好了,这皇上这在和太后置气,难不成咱们还要效仿不成,这风气儿可不大好。”楚莲若这明显是在帮着上官文慈,心中却也对上官文慈的话很是欣赏,今天这人可不就是吃辣椒了么?
想想也是,若在她带来这个消息之后,还能够不显山不露水的与她们谈天说地,那这人可就真的是成精了!
“走吧。”上官文慈直接抓着楚莲若就朝外而去,一点面子都不给,嚣张不已。直至被拉到门口的时候,楚莲若还是回了头,有些别扭的说道:“玉贵妃莫要见怪!”
在她们二人离开之后,淑妃扬起唇瓣笑了笑,“现如今,这夕妃和文妃共患难一场,这感情还真是直接就上升了,哎,只见新人笑啊……”这最后一声长叹,这意思可真是十足的讽刺,只是一点都没有自己也在其中的感觉。
“便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做大,你能忍?”施玉音了解这位,从来都是暗中下手,不留下任何把柄。销声匿迹了这么长时间,突然承了宠,又怎么会甘愿,再一次的沦为那新人的背景。
“别说我无心那个位置,便是有,夕妃如今可正在风头上,你要是顶上去的话,一定会被狂风卷走,最后尸骨无存。”
“恐吓我?这宫中,我受的恐吓已经够多了。”
“好自为之吧,我这可不是恐吓,不过是提醒罢了。”淑妃站起身来,嘴角笑容不歇,让施玉音看着便生气不已。
淑妃哼着小调,从施玉音跟前略过,朝着门外走去,留下一阵香风,施玉音直接就捂了口鼻。“以后莫要擦这般浓的香,别弄得好像是那风尘中人一般。”
“谨遵玉贵妃教训。”淑妃也不回头,抬手过了肩头,毫不在乎的摇手示意,嘴中说着谨遵的话,话音却绝对不是尊崇。
施玉音觉得自己的尊严已经被一个又一个挑衅了,她几乎可以想到背对着她的淑妃脸上开怀的笑,离开的楚莲若脸上嘲讽的笑,上官文慈脸上肆意的笑。
面容带上了几缕狰狞,有前来提醒吃晚膳的宫女默默的向后又退了退,上一次那个被砸了脸的宫人至今脸上还带着疤痕,可见那一下子多狠。
其实施玉音才想到还是挺对的,楚莲若的脸上确实洋溢着名为讽刺的笑容,坐在自己的夕颜宫里,和胥阳讲述着今天的遭遇。
胥阳一直安坐于殿中,此时听着楚莲若绘声绘色的描述,整颗心都漾出了水来。
终于在楚莲若一个转身旋过他跟前的时候,长臂一伸,揽过她的腰,身形不稳之间,她直接就跌进了他的怀里,两唇相对,因为怔然而微微张开的小嘴直接就被胥阳攻城略地而去。
楚莲若身形软成了一滩,赖在胥阳的怀里,此刻正在轻轻喘息,娇嗔的眼瞪住胥阳,却换来又一个几乎令她窒息的吻。
“哟,大白天的,这么光明正大的好么?”
能够在此时此刻捣乱的,能够将这么不正经的话说出口的,更能够突破胥阳安排的重围的,除了那个叫容越的还能有谁?
“非礼勿视,你双亲没有教你,老头没有教过么?”胥阳的反应自然比谁都快,直接就将楚莲若红透了的脸困在了自己胸膛之中,别说她害羞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此刻秋蹙赢了水,红粉铺了面,他只愿意自己享受,自己欣赏,别人,倒是休想!
“哦,教是教过,但是那个为老不尊的,你指望我能学去几成?”
胥阳斜了他一眼,那一眼颇威胁啊,容越立即噤声不语。等着胥阳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酒水还没有偷够?”
“在你眼中我就这么爱喝酒么?”容越撇嘴。
“难道不是?”胥阳挑眉,随手从榻上抓过毯子,将楚莲若包裹的更加严实了,她也安静,不言不语的拥着他。“谁不知道你这柳叶山庄庄主嗜酒如命?”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嗜酒,但是我这条命可比那喝下肚便不见了的东西要珍贵的多了!”容越讪讪然。
眼见胥阳不大耐烦,他也知道这是不愿意与他唧唧歪歪了,“我来有正事儿。”
“正事儿?难得你还有正事儿?说吧,这一次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你就觉得一定是好消息?”
“别说废话。”胥阳有想要动手的冲动,若不是怀内还有楚莲若,估计他早该上手了。
容越嘿嘿一笑,不得不说,他故意的成分还是挺多的,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话一向很多。
“我在宰相府的时候,还遇上了一个人……”说道这儿,他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也无人打扰他,因为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正经。他双手环胸,依靠着屋子里的柱子,一手从胸前抬起,摩挲着下巴,一脚在地上轻轻点着,颇为认真。
楚莲若干脆的眯起了眼睛,补眠,胥阳察觉到楚莲若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均匀,更是将她调整了一个角度,让她睡得更稳当一些。
这时候,容越眼神一亮,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刚要开口,却被胥阳隔空点了穴道。
“你这是做什么?”他错愕的盯着胥阳,捏着口型问道。
胥阳先是瞟了他一眼,随后却是温柔的看了一眼楚莲若。
那一眼,天差地别,看的容越心头躁起。这人,差距也太大了,早知道他就不要进宫了,他却不想,他进宫本是为了寻酒,只是在寻酒的过程中,突然想到了当日在宰相府被他一度忽略掉的人,立时就去王府寻胥阳了,可是听那个叫魏曲的说,人在皇宫。
他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在夕颜宫……
早知如此,直接告诉魏曲便是,这一来一回的也颇为浪费体力,最可恨的还是自己还被点了哑穴,提醒一声能怎样,他就算是将这夕妃吵醒了又如何,有必要么?有必要么?
他跺了跺脚,还是老老实实的走了出去。还只能在夕颜宫的院子里老老实实的候着。
直到胥阳将楚莲若安排妥帖,再踏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完全的黑了。
皎月横空,星罗铺道,容越看着看着竟然翻了困。
所以胥阳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他趴在石桌上,眯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随脚踢起一块石子,朝着他便袭击了过去,黑暗之中,容越的五感还是很好的,一个翻身,躲过了石子的袭击,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彻底的醒了过来。
他等着胥阳,若是能够说话,此刻定然骂开了,不过有没有胆子当面骂,还是个问题。
“说罢。”胥阳弹了弹衣襟。
“你不给我解穴,我怎么说?咦?”
胥阳给了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还不说?”
“啊,哦!之前我在宰相府的时候,曾经听到一个神秘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听得出来是个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你可看到他的模样了?”
“当时我本该昏迷,哪儿能看到他的模样呢,但是那身上那浑厚的气息却也显示着那人的卓尔不凡。”
“若是你再感受到那气息呢?可能够认出?”
“前提是当时他的气息没有刻意的改变或者掩饰过。”他精通易融之术,所以对一个人的气息声音尤其的敏感,所以他这一句话说的很是自信。
“好,秋菊宴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进宫。”
“你怀疑是皇权贵族?”
“这个你不用管,到时候只管跟我来就是。”
容越点了点头,“老头说了,齐王这段时日正在招兵买马,动作挺大,让你小心些。”齐王是藩国诸王之一,藩国内部比之儿子较多的其他几个藩国要稳定许多,所以这些年渐渐的便开始想要独立出去,虽有此心,却也一直知道韬光养晦,他们师傅所处的山谷便坐落在祁国境内,因而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也算是正常。
“我为什么要小心,这该操心的不是胥容么?我可只管边关的兵权,若是他敢将腹地的兵权交给我的话,那我倒是要好好担心担心。”胥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的容越浑身一凛,怎么感觉有人要遭殃了呢?
迷迷糊糊的楚莲若,在无奈听到了齐王与腹地兵权几个字眼,脑子转了转,但是终究没有抵得住来势汹汹的困倦,再加上,此间有胥阳,心安了,所以转而又沉沉睡了过去。
容越默默的向后退了退,却还是多问了一句,“老大,你不打算管了么?”
“怎么?你希望我管,然后给胥容更多猜测的空间?”
“哎,我就是随口问问,对了,你抄宰相府的时候,可有记得给我留下那几坛子酒?”
“扔了!”
“什么?”容越一蹦三尺高。“你怎么就能扔了呢,你明知道你的师弟我是最爱饮酒的,你明明知道我是嗜酒如命的,怎么就扔了呢?怎么可以呢?……”无限的碎碎念响起在胥阳的耳际,他狠狠皱了皱眉,“他的地窖一丝未动,自己去找。”
“哈,我就知道老大最好了!”光影闪过,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只是徒留几片枯叶纷纷扬扬。胥阳坐在院子里若有所思……那一盆放置在回廊上的菊花结了小小的花苞,却没有绽放的意思。这个秋天,尤其的长呢!
“王爷,皇上朝着这边来了。”暗中现出身影,幽声提醒。
胥容微微皱起了眉头。“流觞呢?”
过了一小会儿,流觞穿着与楚莲若今夕同样的衣裳走了出来,“见过王爷。”
“辛苦你了!”胥容起身,扶起尚未俯下身去的流觞,他虽然战场之上视人命如草介,遇上恶人更是不会放过一丝,但因为一个楚莲若而伤害了另一个人,这心中却是有愧的,只是并无不悔而已。
“无碍,能为王爷办事,是属下的荣幸……”流觞浅浅一笑,脸上是甘之如饴,而且,楚莲若待她,也着实没有话说,也许旁人不知道,但是只要胥容晚间前来,由她代替,楚莲若必然在第二天亲自言谢,只是这一件事儿,估计她那两个贴身侍女都不知道。
胥阳敛起眸间思量,转身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却是将楚莲若抱在了怀里,她迷迷糊糊之间转醒,“这是要去哪儿?”
“乖,你继续睡便是,有我在呢。”胥阳轻声安抚,一双有力的大手揽紧披风,几乎将楚莲若国的只露出了眼睛。
只是这迷迷糊的眼睛尚未曾睁开,就在胥阳的声音里重新合起了眸子。
胥阳朝着流觞以及出来的思微与卿卿点了点头,稍稍交代了一些,就抱着楚莲若在夜色的掩护下,直接离开了去。
这一次,是在楚莲若尚且不清醒的时候由流觞代替了她,希望她醒来之后,看到陌生的环境,不要吃惊才是。
其实,陌生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地方,楚莲若也待了许久……
睁开眼的刹那,天色未曾分明,熹微晨光,透过天边的漏缝,撒落人间,直到一双灼热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她才揉了揉眼,眼前是一个宽厚的胸膛,她心下一惊,以着极快的速度抬起了头,却撞到了一个因为猝不及防而没有来得及收回的下巴。
顾不上头上的疼痛,震惊的看向摸着下巴,含笑看着她的胥阳,“这,这怎么回事儿?”
“没怎么回事儿,就是咱俩儿再一次的同床共枕了而已。”胥阳笑的不以为然,楚莲若却是眉间抽了抽,这时候一只手从她的腰际游移到了她的头上,“疼么?”
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虽然刚刚是撞上了,但是胥阳毕竟是收了收,因而也没有那么的疼痛。
“我怎么在……王府?”
“当然是我抱回来的,本王的王妃自然是要在王府的,皇宫不过是一个暂时寄居的地方罢了,你可得记住。”胥阳说的一本正经,那话音里的笃定,连楚莲若都要认为她这个王妃只是去宫中游玩一趟而已。
怔然得盯了一会儿胥阳,“送我回去吧。”她撑起身子,却被胥阳使了劲儿再一次的砸进他的怀里,“你不痛么?”
“就你这几两肉的力道,能将我砸痛,在宫中可不能亏待自己啊,该吃吃,该喝喝,至于你想要做的事情,一切有我。”本来他还在想,楚莲若一心想要对付的宫中的两个女人,他并不需要插手,但是这一次差点的生离死别,却让他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一个弱女子该承担的。
“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玉贵妃如今已经渐渐淡出了胥容的眼,淑妃的武功被我费了一些,而且我阻了那条似乎和她暗中联系的道,她们的威胁已然降到了最低,于你而言,只消平日里稍微注意些,她们便不能有所动作,再过上一段时间,我必然将她们推下悬崖,还你心中一个清明。”
“不,我要自己动手……”楚莲若的声音闷闷的,但是那是不容插手的决绝。
关于施玉音,楚莲若总有些执着,否则早早的就该让她在冷宫自生自灭了,而不至于要将她费尽心思救出来,更不至于要告知她重新得宠的方法,她只能在她的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假借于人手,即便是亲近如胥阳,她也不能接受。
胥阳显然没有料到楚莲若会这般坚持,大手抚着楚莲若的头上因为睡觉而未曾带上任何朱钗的发,柔顺如丝绸缠过指尖,他目光看着已经渐渐泛白的天际,神色悠远莫测,“如果你坚持的话!”
楚莲若明白胥阳是待她好,才会这么说,这么做,所以听到胥阳只是听她一言就放弃自己打算好的安排,心中不由生出了些微的愧疚,踟蹰了有一会儿,她才蹭着胥阳的脸颊轻轻的道:“我与施玉音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这不是隐瞒。”楚莲若的声音忽的拔高,又渐渐低了下来,“唯独这个人,我必要让她折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