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颜六音会成魔,当自己最亲的人被人杀了,自己完全阻止不了无能为力的时候,就算是佛。也会想要成魔。
老皇帝吐了一口血。小草僵硬地伸手帮他擦着,他的表情慢慢变得痛苦,嘴巴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她凑近去听。
“快……走……”
耗尽力气的两个字,听得小草双眼通红,拳头越捏越紧。
“这是你的报应。”颜六音凉凉地道。
说罢,手指微抬。打算给他补上最后一击。
跟石像一样站在旁边的段十一微微动了动,抬头想要阻止。
颜无味也皱了皱眉,然而他懂他的姐姐,这么多年的怨恨,根本无法阻拦。
谁也没注意段小草,因为她看起来像是已经不会动了一样,只是不停地擦着皇帝嘴角流出来的血。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小草猛地转身。飞身一脚将妙音踢飞。
沉重的古琴发出了一声闷响,颜六音睁大眼睛,看着那琴飞上空中,正准备去接,小草却已经捡起地上散落的刀,狠狠劈了下去!
“呯——”
五弦断,琴身裂。颜六音瞳孔微缩,就看着妙音被小草硬生生劈成了两半,落在地上“轰”地一声溅起灰尘。
大堂里一片安静。
小草抬头。双眸和颜六音一样赤红:“你尝过失去至亲的滋味,就要我也尝尝吗?”
颜六音好久才回过神来,红色的衣裙张扬如火,眼里的理智消失得干干净净。
“啊——”
一声嘶吼,颜六音猛地就抽出衣袖里的绸缎朝小草打了过去。
她的琴,他的琴!
小草横刀,狼狈地挡了一下,退后了几步。旁边的段十一飞身过来,挡在她的面前:“六音!”
颜六音已经疯了,根本看不清前头是谁,伸手就打。
然而她不是正常状态下段十一的对手,再狂再疯,一招一式都被段十一压得死死的。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颜六音一把推开段十一,拼着被他打一掌,也运足了浑身的力气朝小草拍了下去。
段十一倒吸一口凉气。他的位置根本拦不住颜六音,只能往她背后拍一掌。
然而她的动作明显更快,那一道红色绸缎像是石头做的一般,带着风劈向了小草的天灵盖。
小草看了一眼眼神开始浑浊的皇帝,咬牙闭上了眼睛。
空气里一阵内力波动,杀气四溢。
段十一的一掌结结实实打在颜六音的背上。她瞬间白了脸,不动了。而她手里的绸缎已经落了下去,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小草睁开眼睛,就看见颜无味正面对着她,微微一笑:“我拦不住我姐姐的,怎么办?”
他的神情好忧伤,黑色的眸子都黯淡了下来,伸手捏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小草,我们走吧,不管这些是是非非了,你也不用与我姐姐对立,好吗?”
说什么傻话?小草瞪眼,都到这个地步了,颜六音想杀她,她也想杀了颜六音,怎么可能…
有血从他嘴角流了出来,鲜红的,像一条小溪似的,欢快地落了下来。小草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温热的液体,在她手里变得冰凉血腥。
怎么了?小草愣了愣,下意识地扶着他的肩膀。
触手也是温热。
她侧头,将颜无味移开,就看见倒在地上的颜六音,以及抱着她的段十一。
再回头看看,颜无味一身黛青色的护卫装颜色越来越深。
小草怔愣了半晌,看向旁边的九王爷,用很正常的语气问:“刚刚打下来的红绸缎哪里去了?颜六音怎么了?没电了么?”
九王爷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轻笑了一声:“真是一出好戏,看得本王都感动了。你这小丫头何德何能,让十一对六音动手,让无味替你挡下六音这一击?”
他在说啥?小草茫然。
颜无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终究是有些站不住了。她姐姐所有的怨恨都在这一击上头,本身功夫就修炼到顶级,比他更为高深。加上他没什么阻挡,硬生生拿背扛下来,怎么说都是有些太高估自己了。
“无味?”小草呆呆地接着他,慢慢将他放在地上,吸吸鼻子勉强笑道:“你是不是又救了我一命?”
“对啊。”颜无味靠在椅子边,笑得有些邪魅好看:“最开始是我欠你恩情,结果到现在,你欠我的简直是还都还不清啊…”估吉肝才。
“好像是哦。”小草干笑,掰着指头开始数:“我给你了好多鸡腿,你给了我好多次活下来的机会,这么说起来我还得还你好多东西。”
“嗯。”颜无味颔首,轻轻闭上了眼睛:“我有点累了,不能护着你出去了。”
“没关系,我背你出去。还有我父皇。”小草咧嘴一笑:“只是我只能背一个,还要拖一个走,父皇年纪大了,我只能拖着你走背他了,给你垫块木板在下面好不好?”
颜无味失笑:“你可真忍心啊…”
“没事没事,等出去了,我就嫁给你。”小草笑道:“我什么都不记得啦,所以很早以前就想好了,等这些事情都结束,我就同你在一起,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屠杀生灵,这样我也算变相地拯救了苍生。”
颜无味笑得咳出了血:“你怎么不早说?”
“不知道该怎么说。”小草挠挠头。
她也许还惦记段十一吧,惦记着一个人,又要打算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话,对人也太不公平了。所以她在努力试着放下啊,段十一是她堂兄,也是九王爷的儿子,怎么都不可能在一起了,还惦记来做什么呢?
然而,以前大概是还没到这一步,所以即使知道再不可能,她也做不到果断。心里一直不停地在找借口,万一有那么一种可能,段十一和她不是堂兄妹,段十一其实也喜欢她呢?
无数个没有可能的可能,都是少女在暗恋里最后的挣扎。
直到今天,她终究还是得面对,终究还是得放下。她和段十一,只能是仇敌了。
小草垂了眸子,低笑道:“早知道在那次的鸳鸯会上,我就答应你嫁给你了。”
她以为正义的自己不能和邪恶的人在一起,然而这世上,到底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呢?
段十一帮着九王爷造反,是正还是邪?九王爷和皇帝,谁又是正谁又是邪?追杀颜无味的武林六大门派是正吗?此时此刻护着她的颜无味是邪吗?
皇帝的手上,也和颜无味一样沾满人血,只是一个是让人去杀,一个是自己动手,二者根本没有区别吧。
死有余辜的,无辜枉死的,这天下的正义公道,到底该谁来评判?
她想明白了,坚持无意义的正义,不如跟随自己的心。颜无味不要命地对她,那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回报他?
颜无味眼眸微亮,低低地笑了:“曾经我问你什么是喜欢,你说,愿意为对方付出生命的才是喜欢。我知道你是胡说,然而我没想到,我当真会愿意这样做……”
段十一的身子僵硬,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这边。
小草笑不出来了,呆呆地看着他。
躺在地上的老皇帝猛地咳嗽了两声,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来。小草慌了,转身去看他,颜无味就在这时候轻轻闭上了眼睛。
“父皇……”
“无味……”
小草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两个人的身子都在慢慢冰冷。
整个世界变得好空旷,黑漆漆的一片,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九王爷满意地笑了,开门出去,外头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