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方教练曾经说过，没有经过三大赛的洗礼，不管世界排名有多高都是白搭，莫乔直到站在决赛现场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一向引以为自豪的定力和大心脏在此刻受到了严重冲击，这是跟以前任何比赛都完全不一样的战场。

　　两位教练和队友们全都坐在看台上，古教练其实是很想进场给莫乔做场外的，方教练把他给拦了，“你要相信他。”方教练道：“只有他自己熬过了这场比赛，才算是真正地成长了，以后我们才敢给他更重要的任务。”

　　当然，如果熬不过去，莫乔将来的路可能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沉着、冷静、勇往直前！”古教练最后拍了莫乔一把，咬着后槽牙，把他送进场。转过身，孙萌守在那里，眨巴着眼睛看他，小声问：“奶妈，你哭啦？”

　　“哈哈，谁哭了？”古教练抹了把脸，“你眼睛花了。别看了，咱们过去坐，你得仔细睁大了眼睛看，你师哥跟邓振宇的比赛难得一见，一定要好好学习。”

　　孙萌小声嘀咕，“乔哥怎么就成我师哥了，他进门比我还晚呢。”

　　古教练当没听到，背着手迈着大步抢在前头。孙萌一溜小跑紧随其后。

　　运动员进场热身，莫乔强压下狂跳的心检查球拍，他偷瞟了邓振宇一眼，恰恰好邓振宇也朝他看过来，二人目光交错，邓振宇突然朝他笑笑。球桌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瞬间就被这淡淡的笑容冲得一干二净，莫乔身上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松了些，他感激地朝邓振宇点头，二人走到球桌边试球。

　　第一局开始，莫乔打得有点紧，尤其是前三板失误比较多。邓振宇这样球技全面经验丰富的选手对比赛的控制力相当强，他很快就发现了莫乔的这个弱点，把前三板的节奏拉得又快又狠，莫乔接连吃了好几分。

　　看台上的古教练紧绷着脸一动也不动，仿佛对场上的战况毫无反应，孙萌悄悄看他，发现他两只手紧紧地拽着裤兜，手背上青筋突起，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劲儿。明显心里头在紧张，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奶妈——”孙萌低低地叫了他一声，古教练置若罔闻，完全没有听到。

　　“奶妈，奶妈——”孙萌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在古教练胳膊上戳了戳，这回他终于有反应了，僵着脖子一点一点地扭过来，脸上表情十分生气。

　　孙萌被他看得心虚，小声喃喃，“我……我就是想跟您说，不用担心乔哥。他韧劲儿好，这才第一局呢，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我不是还被他0:3逆转过，所以，您不用这么……紧张。”

　　他说到后边声音越来越小，心里头暗骂自己干嘛要在这个时候打扰古奶妈，奶妈的眼神好可怕啊！

　　场馆里忽然又爆发出一阵掌声，孙萌定睛一看，第一局已经结束，莫乔以7:11的大比分丢了这一局。真是可怕的flog，他为什么要没话找话说！

　　“我……看比赛去了。”孙萌带着哭腔捂住嘴，不敢再看古教练，迅速把脑袋摆正直直地盯着球桌，内心的眼泪逆流成河。

　　相比起看台上紧张得两眼发红的古教练，莫乔就显得要冷静多了。虽然第一局打得有点紧，比分不大好看，但一旦意识到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只要改正就好。这个时候的莫乔已经渐渐放开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只要放手一搏，一定能跟邓振宇争个你死我活。

　　局间稍一休息，第二局马上开始。莫乔发球，反手侧旋转，邓振宇抢板，莫乔迅速回击，拉中路反手，邓振宇立刻给拉了回来，中路正手。前三板邓振宇没有拿下，二人进入相持阶段，莫乔扣杀，邓振宇回防，来来回回扣了六板，直到邓振宇回球出界，莫乔才终于拿下这一分。

　　正是从这个球开始，双方的比赛真正进入了最精彩的阶段，两个人都发挥出了最近这半年以来的最佳状态，莫乔不再像第一局那样谨慎保守，而是主动出击。邓振宇球技十分全面，不仅前三板相当强，相持对拉的得分率也比较高，莫乔的技术方面也不存在什么明显的缺陷，他们俩顾不上用什么计谋了，狭路相逢勇者胜，二人心知肚明，所以从第二局开始比赛就异常激烈，数次战平，每一次拉球都挟雷霆之势，虎虎生风。

　　第二局虽然依旧被邓振宇拿下，但比分差距已经不大明显，二人打到了19:17，看台上的观众都快疯了。

　　第三局依旧延续了第二局的风格，完全是腥风血雨式的相互搏杀，每一分都刀尖带血，每一分都来之不易。电视机前和电脑前观看直播的观众们看得热血沸腾，“这才是乒乓球比赛的最高境界啊，我手掌都快拍断了！”

　　“让那些总说乒乓球比赛没有激情的人看一看，这是什么！”

　　“妈呀，我现在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深深地觉得自己需要下楼去跑个八百米冷静一下。”

　　“还是内战看得爽，这种全程高能的对拉只有国乒队的一流球员才能打得出来。”

　　“要不怎么说世界上最激烈的乒乓球赛就是我们的全锦赛呢。”

　　经过长达19分钟的比拼，莫乔终于拿下这一局。古教练明显松了一口气，远在b城的祁爸和祁慧也暂时放下了心，“莫乔这两局都打得挺好，”祁爸道：“只要他后面能撑下来，争取少失误，赢面还是很大的。”

　　祁慧没说话，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不放过莫乔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接下来两局莫乔和邓振宇各下一城，比分来到2:3，祁慧又开始紧张起来。

　　邓振宇已经见三，只要再拿下第六局，就能第三次捧起圣.博莱德杯。而好不容易走到决赛的莫乔自然也不会轻言放弃，别说他已经拿下两分，就算现在是0:3落后，只要还没有输，他就会坚持到最后一秒。

　　莫乔没有慌，也没有急，他沉下心，面无表情一分一分地追。

　　这一次发挥失常的是邓振宇，他到底年纪稍大，今天的比赛又实在太过激烈，到第五局开始时已经费时一个小时零27分，莫乔还能仗着年轻体壮硬撑着，邓振宇却不行，到第六局他已经明显体力不支。

　　邓振宇经验是很丰富，他深知自己的弱点，所以在之前的几场比赛中都采取抢攻快打的方式，争取在一个小时内结束比赛。他的想法是对的，可是今天莫乔根本就不给他抢攻的机会，硬生生地把比赛给拖了下来，拖到现在，邓振宇觉得自己的两只脚像灌了铅似的，跑动都难，更别说中远台对拉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选择近台作战，抢攻前三板。但此时的莫乔气势如虹，只要回球必然拉远台，或者直线，或者对角，虽然也偶尔回球出界，但邓振宇却被他打得透不过气来。

　　很快的，莫乔以11:8赢下第六局。双方又重新回到了原点，电视台的解说还在展望最后一局的精彩，但邓振宇心里却很清楚，这一次他可能要与冠军失之交臂了。现在的莫乔越打越勇，像是被放出山林的猛兽，正在勇猛地圈着地盘，而他却已经招架无力。

　　听起来似乎有些悲凉，但竞技体育的世界就是如此残酷，邓振宇当初也是一样一点点地从前辈们中杀出一条血路。

　　不过，比赛有输有赢，就算这一次被他夺走了冠军，邓振宇也绝不会认为自己从此被赶下了王位。他依旧是王者，不会因为某一次比赛的结果有所改变。想要从他这里走过去，莫乔还需要用更多的成绩来证明自己。

　　王者的苟延残喘也同样可怕，他依旧能造成强大的压迫，就算邓振宇预感到今天的结果可能不如人意，也绝不会轻言放弃，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战到最后一秒，把莫乔拖得狼狈不堪。当莫乔最后终于以14:12拿下这一场比赛时，他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死过了一次。

　　全场掌声雷动，为这位一黑到底的黑马鼓掌庆祝，古教练眸中泪光闪烁，拼命忍住了没哭出声来。电视机前的祁慧激动地与祁爸抱成一团，欢呼大叫。

　　莫乔恍恍惚惚，感觉自己还没有从濒死的噩梦中走出来。他机械地放下球拍，与邓振宇击掌，又上前跟裁判握手，甚至还蹲下身把地上的乒乓球捡了回来。

　　不是应该激动地挥着拳头大声吼吗？

　　不是应该脱掉衣服满场疯跑吗？

　　这才是获胜庆祝的正确姿势啊！

　　观众们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古教练已经从座位上冲了过来，“嗷嗷——”地大声叫，吼得莫乔的脑子里这才有了点意识，哦，他好像赢了！

　　他是冠军了！

　　他拿到了冠军！

　　巨大的喜悦瞬间击中了他，莫乔后知后觉地一跃而起跳到古教练身上，像只袋鼠似的挂在他肩膀上，“奶妈，我赢了！”

　　古教练忍了半天的眼泪到底夺眶而出，哗啦啦地一个劲儿往下掉，抱着莫乔原地转圈，然后，俩人一个趔趄齐齐摔在了地上……

　　好痛啊！众人看着被压在底下一脸痛苦的古教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