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莫乔比完赛也没走，跟古教练一起坐在赛场上看其他队员比赛。邓振宇和孙萌也都大比分战胜对手，跟在方教练屁股后头走过来。刘一杰和许展鹏正在入场，方教练眯着眼睛看了几眼，没有下去做场外的意思。

　　几个人坐了一排，都是胖球界的大人物，立刻就有摄像头盯上了这里，两个教练没反应，邓振宇和莫乔都面无表情，只有孙萌笑眯眯地朝摄像头挥了挥手。

　　古教练心情很好，低着头跟方教练开玩笑，“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哈哈哈哈——”

　　方教练斜了他一眼，“我眼睛又没瞎，大老远就瞅见那老白脸了。”古教练跟郑秋原相互看不惯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当然，他也不大喜欢那个装模作样的老白脸就是，“给他脸色看了？”

　　“哈哈——笑死老子了。”古教练一想起莫乔给郑秋原吃瘪的样子心里头都一阵畅快，“我哪有啊，出发前刘局不是特意叮嘱过，不准我惹麻烦么。我刚才的态度不晓得多好，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连我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那你瞎乐什么？”

　　古教练嘿嘿笑着把刚刚莫乔噎郑秋原的经过说给方教练听，“真不愧是我亲徒弟的，气死人不偿命，郑秋原那老白脸不是总爱装模作样，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来么，被莫乔无视，脸都青了，看得我心里头痛快极了。”

　　方教练没跟着笑，反而皱皱眉，“你跟莫乔提过他？”

　　“啊！谁，郑秋原啊？没提过啊，怎么了？”提他干啥，平白地心情不爽。

　　“那莫乔怎么无缘无故地怼人？”方教练想不通，莫乔那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可不是会随便跟人过不去的。

　　古教练一愣，挠挠脑袋，“是不是认出郑秋原来了？这两年媒体上不也老报道这些事儿吗？”每年国内都有出走的教练和球员，有去欧洲的，也有去美国的，日本的更多，队员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也会偶尔提起，莫乔知道并不奇怪。

　　对于“出国”的那些人，教练们并不多么反感对立，就当是推进三创了，他们之所以跟郑秋原过不去，那只是纯粹地跟此人不和，看不惯他的为人品性。可如果莫乔是因为郑秋原出走的原因就对他仇视的话，方教练觉得，他需要好好地找莫乔谈一谈话。

　　上午的比赛很快结束，男女两队都大获全胜，大家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但午饭前两个总教练还是分别给队员们训了话，找出了上午比赛中存在的问题和不足，最后方教练又道：“吃完饭莫乔来我房间一下。”

　　莫乔回了声“是”，脸色很平静。站在他身边的许展鹏有点担心，悄声问：“乔妹你没事吧？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不然大佬干嘛叫你去他屋。你别怕，大佬就是嘴巴凶，让他骂就是，别往心里去。”

　　许展鹏早就习惯了被方教练一日三骂，积极地向莫乔传授经验，“到时候你态度老实点儿，大佬说什么你都使劲儿点头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莫乔看着他感激地笑，“我知道了。”

　　许展鹏放下心来，“对了，你下午跟谁打？”

　　“穆萨洛夫。”

　　许展鹏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是谁，不由得有些意外，“他第一场跟谁打的，居然赢了。你小子运气挺好嘛。”

　　莫乔继续，“是吗，我下下场对战罗姆。”

　　许展鹏愣住，眨巴眨巴眼，特别认真地拱手致歉，“当我没说。”

　　罗姆是国胖队的老对手了，很多年前曾经是方教练他们那辈儿的最大敌人，后来成了邓振宇的最大敌人，现在又开始怼莫乔，真是一代“抗中奇侠”。虽然罗姆年纪不小，开始走下坡路，可他经验老道，又擅长算球，就算邓振宇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赢。

　　吃完午饭，莫乔老老实实地去了方教练的房间。方教练坐在沙发上剥橘子，手指灵活地撕开青黄色的橘子皮，拉一拉，扯一扯，一只完整的大橘子就跳了出来，“吃吗？”他问，顺手把橘子放到莫乔面前。

　　莫乔没动，看着方教练问：“方指导您找我？”

　　方教练“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开口：“你认识郑秋原？”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挂钟“噌噌”走动的声响，方教练掰了瓣橘子扔嘴里，抬眸看了莫乔一眼，又低下头继续跟手里的橘子战斗。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莫乔才终于“嗯”了一声，他似乎在犹豫什么，张张嘴，又没吭声了。方教练也不急，吃完了手里的橘子，又拿了个苹果啃，屋里一片的“咔擦咔擦”。莫乔原本纷乱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郑秋原，他是我生父。”莫乔终于把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秘密被揭穿的狼狈和尴尬，而是难言的轻松，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那个人是他心口里的一根刺，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自己曾经被亲生父亲抛弃过的事实。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开了，郑秋原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在意，祁慧不在意，他的队友和教练们也不会在意。

　　方教练显然没有猜到这个，心里狠狠骂了句“卧槽”，脸上却还依旧保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啃苹果的动作也没有因此慢上一拍，“哦，是这样啊。”

　　妈的，老古做了莫乔这几年的主管教练，居然这点消息都不知道！进国家队之前难道不是应该填过资料吗，老古的眼睛瞎了才没看到郑秋原的名字吧！

　　“坐吧，别傻站着。”方教练举着手里的苹果招呼莫乔，“咱们好好聊聊。”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总教练做得很不够，莫乔进队里好几年了，他都没有好好地跟他聊过天，谈一谈心。一直以来，莫乔都是个特别让人放心的孩子，聪明、刻苦、踏实，也没有像其他队友那样存在这样那样心态问题，以至于方教练多多少少对他有些忽视。幸好今天他注意到了，不然，怕不是要出大事。

　　方教练怼莫乔的了解仅限于之前莫乔让他知道的那些，父母车祸过世，底下还有个弟弟，听起来苦大仇恨，但因为莫乔一直表现得十分积极向上，所以在方教练的心里，这个孩子的心脏很强大，对任何困难和挫折都无所畏惧。这个印象深深地刻在了很多人心里，所以大家会理所当然地忽视他。

　　而郑秋原，方教练一想起这个人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郑秋原曾经是他的队友，比他大几岁，天赋不错，也算刻苦，就是心眼儿多，喜欢走捷径，不被教练喜欢。国乒队里竞争激烈，郑秋原有两回没捞着单打的机会格外不痛快，话里话外抱怨教练任人唯亲。他一不高兴，就喜欢欺负小队员，刚进国家队的方伟和古乐天首当其冲，俩人都被他打骂过，那会儿恨他恨得要死。

　　后来有一天郑秋原突然离开了国家队，方伟还觉得挺高兴。再后来，才陆续听说他离了婚，去了日本，两年后还在世乒赛上跟国家队队友们干上了，抢了个银牌走。没几年他退役，留在了日本做教练，据说混得风生水起，可方教练一直讨厌他。这么多年来陆续出走的球员和教练里头，方教练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人。

　　怎么也没想到莫乔竟然是郑秋原的儿子，方教练嘴巴这么能说的人，一时间竟然也想不出该如何跟莫乔“沟通谈心”，他心里暗暗嘀咕，上午跟老古一起骂“老白脸”的时候不知道莫乔有没有听到，哎呀，光是想一想就怪尴尬的。

　　最后还是莫乔先开了口，“方指导，您是不是担心我见了他心态不稳？”

　　“没有，没有。”方教练矢口否认，“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可心里头多少还是有点不安的，于是，又问：“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莫乔很认真地想了想，“不知道，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很激愤，但是没有，我现在内心很平静。当然，见了他心里头还是不爽，不想搭理他。他对我来说，大概就是个讨厌的路人吧。”

　　方教练有点傻眼，不知道这个知心大哥要怎么继续。他对怎么激发队员们的潜力和好胜心十分在行，可如何处理复杂的家庭关系却一窍不通。不过想一想莫乔上午在赛场上的表现，方教练又觉得，他似乎可以自己就处理好。

　　“这样，那我们说说明天对罗姆的比赛吧……”方教练索性把话题转到他擅长的领域，莫乔也把脸一整，整个人都犀利了起来。

　　下午的资格赛出了点意外，穆萨洛夫因伤退赛，莫乔自动晋级。他没回酒店，找了个位子坐下观战，当然，主要是盯着他明天的对手罗姆。

　　“明天的比赛有信心吗？”郑秋原在他身边坐下，语气很自然地问。

　　莫乔没动，也没吭声，眼睛依旧盯着场上。

　　郑秋原并没有因此就退缩，继续感叹，“一晃眼你就这么大了，当初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莫乔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后走，郑秋原蹙眉看去，原来是方教练在吵莫乔挥手。

　　莫乔大步走到方教练身边坐下，脸色阴沉沉的。方教练有点想笑，“不是说你的内心很平静吗？怎么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莫乔一脸的郁闷，“要换了您，被讨厌的人缠着，也会想杀人。”他这一生气，平日里刻意端着的沉稳全都烟消云散，英俊的脸上隐隐透出些青涩的少年气，方教练忽然觉得，这才是莫乔应该有的样子。

　　“真要讨厌他，就把他打下去！”方教练道：“你四分之一决赛不是正好对日本的山下，正好就是郑秋原的亲徒弟，你把他打得跪下叫爸爸，郑秋原一准儿恨死你！”

　　要打到四分之一决赛，明天上午就得先把罗姆灭了。莫乔咬着牙，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