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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逝者请闭眼》 郑晗 10739 2024-04-22 20:45

  剑齿虎项目重新启动,项目组再次运转。在并不算多的时间内,技术部门要将所有的创意都落实在这部长达一千五百秒的3D片中。为增强游客的身临其境感,项目组在一千五百秒中设置了九个剑齿虎冲出大屏幕向游客扑咬的画面。通过这些画面,游客甚至可以感受到空气拂过剑齿虎毛发带来的飘拂。

  又一个加班结束的深夜。为了鼓舞员工士气,蓝祖平请项目组人员宵夜。

  “我带你们去一个即将消失的地方。”蓝祖平一脸神秘地问。

  “这城市,天天都有老地方在消失。”魏元接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蓝祖平笑,“所以要抓紧去,也算是见证历史对不对。那地方全是年轻人,东西也便宜,不过环境不太好,没空调,热得很,也吵。”

  甘婧、眉眉和百合连说没关系,众人这才分坐两辆车,一前一后向栖山路驶去。

  车行至浦东大道后,突然开始颠簸。不知是路面原因还是施工原因,这条以浦东命名的大道一点也没有发挥出它应当承担的形象与风采。不仅路面时高时低、时窄时宽,还不时会出现一两处破损路面。开车行驶在路上,速度稍快一点,就像是在山上。

  蓝祖平的声音被颠得断断续续,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这样开车,才让你对浦东大道印象深刻嘛。低空飞过有啥意思。”魏元笑。

  “是的。低空飞过,看到的,只能是最亮的灯火。而那些不亮的,才是构成一座城市最真实的砖石。”甘婧道。

  一路嘻嘻哈哈说笑,到达民生路后大转,抵达民生路栖山路,蓝祖平熟门熟路地将车贴住一家大排档档口停下,招呼大家下车。

  鼎沸人声随着车门的开启扑面而来。

  “这里停车不行吧?”甘婧指着几乎贴着桌椅的车身问道。

  “没关系。”蓝祖平笑,“大家都这样停,在他家吃饭就行了。”

  坐下前,甘婧向两边望了望,这条夜排档街不过几百米长,但由于人多,显得异常热闹。昏暗的照明灯下,食客多是年轻人。

  蓝祖平、魏元、正夫、阿平四个男士分别相隔一个位置坐好,甘婧、百合、眉眉插花坐在四人中间。

  “旁边曾经是海运学院?”正夫指指旁边。

  “是。这学院搬去临港新校区了。”百合回答,“这块临江地块,已经有开发商接盘,规划也出来了,未来会开发成一片高档住宅小区。”

  “好地方都卖给开发商了。天天卖地皮,天天开新盘,可我依然买不起城里一套房。”魏元自嘲。

  油亮的小龙虾一盆盆端上,冰啤酒琥珀般注入杯子。眉眉一杯杯给大家分好,自己喝了一口,有些惊讶地说,“我发现这里好像没有城管,很少见哦。”

  “是不是没有城管,才有夜排档?”甘婧问。

  “夜排档的污染和噪音问题,一直是它存在的最大障碍。”蓝祖平点头。

  “可一个没有夜排档的城市基本就等于一座样板房,虽然整洁漂亮,却没人味。”魏元说。

  “泰国政府也曾因小贩摆摊带来市容方面的问题出过禁止令。后来,以此为生的小贩们联名去求见国王,国王给出一条建议,小贩可以摆摊,但要保持摊位地面的干净。小贩和市容之间的矛盾就解决了。”正夫用几乎没有语调起伏的声音接话。

  “国情不一样。他山之石,未必可以攻玉。”甘婧摇头。

  由于开车,蓝祖平没有喝啤酒,他端着一杯王老吉,一边看着大家喝啤酒,一边左顾右盼,“这里好多年轻姑娘,魏元,你对象还偷偷相亲吗?你就在这里再找一个算了。年轻的单纯,没那么多想法。”

  “还那样。现在她妈妈又有新花样了,拿个征婚的小牌子在人民公园里静坐。”

  百合边剥虾边笑,“哈,那局势岂不是升级了?”

  “唉。过一天算一天,她一天不说分手,我也只好装装糊涂。”魏元叹了一口气。

  “这年头,相亲像在面试,问工作收入家庭情况,面试像在相亲,问性格爱好星座娱乐。全都不正常。”甘婧想起自己面试时的情景,不由耸耸肩。

  众人闻言齐笑。

  蓝祖平边笑边摇头,“多亏我到上海来之前就把婚结了,孩子也生了,要不然可能就算结了婚,现在也不敢生孩子,就算生了孩子,可能也养不起孩子。”

  “还生孩子,想得美。现在没房子,哪个女孩会嫁给你。”百合瞥了蓝祖平一眼。

  “不是说浦东也要盖经济房了吗?到时候你可不可以申请?”蓝祖平问。

  魏元摇头,“那是给有上海户籍的人的福利。我们外地来的,想都别想。”喝了一口酒,魏元接着说,“我感觉,经济适用房的建设初衷是好的,但是,范围的划定还是不够准确。你想,不管是哪个城市的原住民,谁家还没套房子?他们再申请房子,一部分人是为改善居住条件,还有一部分人就是为了投资。”

  蓝祖平接道,“是。其实真正需要住房的,倒是我们这些不上不下的人。但还真没有人管我们。唉。”

  “不是说居住证满七年,就能申请转户口吗,你办个居住证等着不就行了。”甘婧停下剥虾的手,问。

  “对了,人事部给你办居住证了吗?”魏元问。

  甘婧摇头,“没人提这个事,我也不急,就没问。”

  魏元苦笑,“不办也罢。你知道要证明你自己是人才要跑多少地方?”

  “不知道。”甘婧老实回答。

  “要房东和你一起去房管所开租房证明;要去税务局打印你过去一年的纳税证明;要去人才交流中心去给你的学历办认证;要你的单位提供余期六个月以上的劳动合同;要你的户口原件;还有你前一个单位的退工证明;还要去医院体检拿体检证明;如果你不幸已婚并生育,还要提供你另一半的全套材料,结婚证,再加上你小孩的出生证明,你自己算算要跑多少地方。”

  魏元苦笑一下,“这些管理部门并不在一起办公。所以,你要一家一家去跑。每去一个地方,加上路上的时间,基本都要花半天时间。我算过,我拿齐那些手续,正好花了一周时间。还好我们公司是不定时工作制,要是上班打卡的单位,估计一个月的奖金全要被扣完。”

  “这么麻烦,那办一次管几年?”甘婧问。

  “一年续办一次。”魏元回答。

  “续办七年就可以转户口吗?”眉眉问。

  “不。居转户还有另外条件。第一,你缴纳社保必须满八十四个月,因为换工作补缴、停缴都不行。这一关就难住了许多人。既然是人才,肯定就有很强的流动性,整整七年不换工作,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所谓的八十四个月,往往还要再多加半年甚至一年时间。第二,要有中级职称,且与岗位匹配。这条看起来容易,其实也很难达到,评职称基本是事业单位的事,像我们这种外企或者私企,哪有机会评职称?我观察过,这条件又拦下一批人。再有,要连续三年社保缴纳金额超过上海市平均数两倍还是三倍。这连续两字,再拦下一批人。这其间,不能休长病假、女的最好不要生孩子、千万不要请哺乳假。要不就白费力气,又要从头再来。”

  “为什么?”甘婧问。

  “因为你一旦长病假、生孩子、或者请哺乳假,工资就会下调。工资下调,个人所得税就会下调。这样,就算你社保达到平均数的倍数,但个人所得税太低不匹配,同样不行。”魏元耐心解释。

  甘婧一吐舌头,摇头,“我肯定不是他们需要的人才。我不办了。”

  眉眉摇头,“不办?如果你想在上海考驾照、买车、购买上海牌照还有子女入学就医都需要这证的,听说买房子也要。”

  “那我就不买车不买房子。”甘婧耸耸肩,“眉眉,你办了?”

  眉眉摇摇头,“办那个证有个打分系统,人家最低要本科学历,我是专科毕业,没资格。”

  “在外来人口管理这方面,国内本来就没有一条比较规范的路,是我们给管理部门添麻烦了。设置这么复杂的程序,人家得费多少脑细胞。佩服!”蓝祖平举起饮料,“兄弟们,剑齿虎项目让大家跟着我吃苦了,何总说了,项目结束后,按老规矩,该加薪的加薪,该分红的分红。来,为加薪分红干一杯。”

  手中单薄的一次性塑料杯碰不出声音,几个年轻人站起来,大叫着配音:“嘭!干杯。”

  麻麻辣辣的小龙虾伴着清凉的啤酒入口,有那么一瞬间,甘婧突然有些想家。

  “蓝老师,这种地方唐红果儿来过吗?”甘婧小声问道,“像她那样在海外长大的孩子,应该不习惯这种喧闹而又油腻的地方吧?”

  “来过。她和赵魏祺都来过。但赵魏祺更喜欢在窗明几净、看得到花草、听得到蓝调音乐的地方吃饭聊天,最好老板娘穿件花样年华的旗袍。他喜欢浦西,中意所谓的老上海腔调。”蓝祖平回答。

  “说起来,他们俩个人中,我更喜欢唐红果儿。”魏元小声说,“专业技术能力可以,人也大方,一天到晚笑呵呵的。可惜共事时间太短。”

  “你也认识唐红果儿?”甘婧问。

  “唐红果儿是谁?”眉眉也问。

  “哦,是以前一个女同事。老板的女朋友。”蓝祖平回答。

  “别看公司规模不大,可是人员流动还挺频繁,来来去去加起来、也小二三十人了。”魏元说。

  “做企业的,都会经历大年小年。这也没啥。你看,今年不是招了眉眉、甘婧和洪杰嘛,能够招人而不是裁人,恰恰说明公司业务越来越好了呀。”蓝祖平接道。

  “看报纸上说,现在很多单位不允许自己的员工相互谈恋爱。唐红果儿和赵魏祺恋爱的事情,公司允许吗?”甘婧说。

  百合笑,“规定管的都是员工。老板就不一样了呀。”

  “他们的感情好吗?”甘婧问。

  蓝祖平回忆了一下,“应该还好吧。唐红果儿比较外向,爱说爱笑,赵魏祺一副阳光男孩做派,性格天真遇事爱较真,就是中文水平太差。不过,他们两人还是挺般配的。甘婧,我发现你对唐红果儿的事情特别感兴趣。”蓝祖平疑惑地盯着甘婧,“你认识她?”

  “我就是这个性。遇事爱问个究竟。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说我应该去当狗仔队。”甘婧笑。

  “我提醒你,两年前,曾经有两个员工因为过于关注公司过往的人事变动,被人事部解除了聘用关系。后来房莺还给我们这些老员工开过会,三番五次申明,严禁老员工在新员工面前谈论公司的人事变动和重大决策,她说妄议大政不利于公司发展和安定团结。”

  蓝祖平直视甘婧,“说实话,你这么关心公司的历史,是不是认识赵魏祺,或者认识唐红果儿?”

  “为什么这么说?”甘婧感觉后脑头皮一阵阵发紧。

  “实话实说,其实我一开始就想问,但因为不太熟悉就没好意思张口,你是不是唐红果儿跟何总打招呼特招进来的?”

  “对呀,”百合笑着接过来,“你看,你和眉眉、杰克是前后招进来的,但何总对你好像特别关照,一进来就给你特批了经费,尽管不多,但以前从没有过。”

  “要不然,就是何总看上你了。”百合笑起来。

  甘婧低下头思考,权衡片刻,决定说一点真话,她抬起头来,语调低沉地说,“我不是唐红果儿介绍进来的。因为她已经去世了。”

  “她去世了?”蓝祖平惊叫一声。“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们从来也没听说过?”

  “快两年了。”甘婧叹了口气。“我也是到这公司工作后,看到公司简介才知道唐红果儿是这家公司的创建人之一。”

  “那你怎么知道她去世了?”魏元问。

  “我和唐红果儿是同班同学,她去世后,一个老同学在小范围内说过。”甘婧回答,“我也不明白,你们是她的同事,天天在一起工作,却不知道她去世的消息。所以,也不方便挑明。”

  “她这么年轻,怎么会——”蓝祖平问。

  “警方结论是自杀。”

  众人默然。蓝祖平叹了口气,“唉,这一转眼都两年了。我一直以为她和赵魏祺回美国结婚了呢。”

  “现在的人好脆弱。说消失,就消失了。”眉眉细声细气地说。

  魏元接道,“是,我听我妈说,村里几个留守儿童,夜半三更在村公路上玩,被一辆超速驾驶的轿车全部撞死。五条小命,一眨眼全都没了。现在,天一擦黑,我妈都不敢从村公路上走,说一靠近,就能听到小孩哭喊声。”

  “啊?哭喊声?他们喊什么?”百合问。

  “好像是喊,娘呀,俺疼呀。娘呀,俺想回家……每个人听到的都不太一样。”魏元回答。

  “好可怜。”百合眼中隐隐有了泪气。

  “他们好歹还在这世上活过。还有父母为他们讨公道,为他们烧炷香。”眉眉淡淡地说,“在我家乡,有些孩子,刚刚生下来,还没来得及哭一声,就死掉了。岂不更可怜。”

  “为什么?”百合问。

  同是乡村长大的魏元大概明白七八分,但他不点破,只是闷头喝了口酒。

  眉眉语气迟疑地开了口,“都是老里八早的事体,你们真想听?”

  “想听。”百合点头。

  “嗯。”甘婧也附和。

  眉眉放下水杯,思索着讲了一个故事。

  “我有个小姨,生在农村,因家境艰苦,十五岁便随乡亲到上海讨生活,赚来的血泪钱,一部分寄回家乡,一部分悄悄留下来做嫁妆。现在,她儿子已经十五岁了。去年的一天,小姨打电话给我,称要我陪她去医院。我问她怎么啦,她回答,怀了双胞胎,两个月前做了流产,因腰酸流血,要去复查。”

  第二天见面,眉眉问小姨为何不将这对符合计划生育政策的小孩生下来,小姨摇头,表示有一子足矣。眉眉表示可惜,小姨叹气,也给眉眉讲了个故事。

  小姨生在农村,成年后,父母做主嫁给邻村一名青年。青年家有兄长,已结婚,大嫂生肖属虎,四十岁整。虎嫂育有一对儿女,女儿二十岁,儿子十岁。儿女间相隔的十年,虎嫂先后孕育过九个孩子,因九个全部是女孩,都被人为流产。

  乡村医疗条件相对较差,鉴定胎儿性别属违法行为,为避免看错性别将儿子杀掉,怀孕后,虎嫂都会在胎儿满七个月时才去私人诊所看性别。

  第二个孩子被确定是女孩后,虎嫂主动找到计划生育部门,计生部门免费将这个不符合政策的胎儿进行引产。从生物学角度看,孕周满28周的胎儿已经是完整生命,具备了生存能力。碎肉式流产不可行,只能先将其隔着母亲肚皮注射死亡,再进行引产。

  第三、四、五个孩子先后到来,都是女孩,与她们的二姐一样,还未来得及长大,便被人为杀死在妈妈的子宫里。第六个孩子来临时,已与大女儿相隔六年,按政策可以生育,可是,又是女孩儿。计生部门拒绝为这个符合政策的胎儿引产。

  虎嫂决定自己在家处理。

  小姨告诉眉眉,因为没有打针,虎嫂选择用吃药的方式打胎,所以,第六个女孩降生时,是活生生的。她躺在虎嫂家脚盆里,全身赤红,双眼睁开,拳若小球,拼命挥动哭喊。

  虎嫂让小姨将女孩淹死后丢掉,小姨掩面摇头表示不敢。虎嫂咬牙从床上爬起来,抓起一个脸盆,用力按在脚盆里,脚盆里传来一阵阵吱吱惨号,半晌才停……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女孩子先后被杀死。不知那早夭的九个胎儿是九个不同的女孩,还是同一个女孩勇敢地来了九次,在投胎九次未果后,这女孩终于退缩了。第十次怀孕,虎嫂迎来了她梦寐以求的儿子。

  小姨讲,虎嫂属相厉害,平日就是母老虎,事事争强好胜,在生育问题上,态度尤其强硬。虎嫂说,她不信轮回,也不信报应。那是迷信,她只信人死如灯灭,就人死如灯灭。

  小姨说,虎嫂虽然不信轮回,但其他村民信。乡下有个不为外人道的方法,说:有想求男丁的人家,若第一胎是女儿,待生下后,就用钢针刺入女儿身体,女儿被扎身死,将其尸骨埋到人流密集路口,任千人踩万人踏,这样,其他女魂因恐惧、再轮回时便不敢来这家投胎,来的是男魂,再生育,自然就是男孩。

  眉眉声音细弱,讲得有气无力,众人听得却惊心动魄。情感表露比较直白的百合,更是吓得连泪水都憋回去,脸红到发紫,“真不是人!为什么杀九个,就因为她们是女孩?”

  “是。”眉眉点头,“投胎真是重要,一个女孩,如果投胎到上海,便是父疼母爱的宝贝,如果投胎到虎嫂这样的人家,连哭一声的权利都没有。”

  “这是你小姨不生二胎的原因?”甘婧问。

  “是的。”小姨说,“她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她是相信轮回的,她怕被她杀掉的两个女儿又投胎回来找她报仇。”

  蓝祖平点头,“她怕的有点道理。佛教认为,灵魂是不灭的,所以人和万物都有前世、今生和来世。一切众生因种种因缘,在六道中轮回往复。也就是说,一个人的福缘苦果,皆与自身所思所为密切相关。今生未了,来世继续。”

  甘婧叹口气,“其实这些人是否相信轮回,根本就看他们个人需要。我曾问一个杀人犯是否相信轮回,他与虎嫂一样,表示不信,但因临近死亡,他的面色明显多出许多犹疑。思索一下,”甘婧说,“我感觉,他们其实并非不信,而是不敢相信。万一轮回是真的呢!死后一看,自己身处十八层地狱,而且永不超生,那多可怕。”

  “是的,有道理。”眉眉点头。

  “我在城市和乡村都生活过。看到一个奇怪现象,相对于乡村,大城市里男女出生比例较为正常,而富贵人家的女孩比例则要略高于男孩,是不是因为这些女婴灵曾遇到过那样惨毒的对待,她们更多地选择投胎在城市或者善良人家?”眉眉问。

  “我是信佛!有一点我相信,那些用那样残酷无情手段筛选男女后代的人,得来的除了男孩,一定还有各种报应!”正夫回应。

  “我也出生在乡村,也是女孩,上面也有姐姐,感谢我父母,没将我用脚盆挤死,也没在我小时候拿针扎死,而是让我出生,还供我读书。”眉眉眼睛泛红,“我很感激父母,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好好生活,能多好就多好。我大专毕业后,就来了上海。未来,我还要出国去看看。”

  “这周末,我会去龙华寺诵读九十九遍《地藏经》,为那些早夭的女婴灵们祈祷。”正夫一本正经地说好,又扭过头,专注地望向甘婧,“你既然关心你的亲戚,就与我一同去吧!愿她能脱离苦痛,得到安息。”

  甘婧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可是,我并不信佛教。”

  正夫一本正经,“不是信佛教,而是信佛。”

  “噢。信佛。”甘婧点头,“让我想想。”

  看看时间已过夜半。蓝祖平结了账,与百合一起将各位同事载至民生路路口,看着众人一一钻入出租车内,才发动车辆回家。

  甘婧的住处最近,夜深车少,不到十分钟,就回到家中。

  虽已入秋,但空气里的热度却丝毫没有消散的意思。人稍稍一动,便是一身热汗。进了房间,甘婧先将空调打开,然后冲入卫生间洗了个冷水澡,这才一身清爽地坐在一楼的客厅内,仔细回想刚刚听到的一切。

  从蓝祖平等人的回答看,唐红果儿和赵魏祺的感情并没有果儿向自己描述的那样好。如果两人的感情出现过问题,一时想不开的唐红果儿做出自杀的傻事也有可能。但是,就算唐红果儿是为情所困自杀的,那赵魏祺也没有必要随之消失两年之久。

  只要这人仍在世上,以赵闽的人脉及财力,两年里起码能确定他的藏身之处。

  可目前赵闽掌握到的,仍然是赵魏祺失踪的消息。

  赵闽毕竟是赵魏祺的亲兄长,他从头到尾都不相信弟弟会真正消亡,所以,一直以寻找活人的方式在找。

  如果,赵魏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呢?

  这个想法一生出,甘婧感觉一阵寒意猛然窜入胸腔。窗口淡绿的纱帘突然起伏,吓得她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眉眉所说的女婴们的凄惨经历,叠加上唐红果儿带来的惊悚,让甘婧无法入眠。她抱膝坐在沙发上,双眼不时望向窗外,一直到淡绿纱帘外的东方天空次第发白,这才爬到二楼卧室,拉出空调被,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下午一点,仍然显得睡眠不足的甘婧出现在纳士办公室。

  经过前段时间的日夜奋战,剑齿虎3D片的制作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这期间,甘婧拒绝了佟仁义向她单独发出的海钓邀请,也谢绝了何其多为她安排的杭州休假。她实在很想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个耗费了她和组员大量时间与精力的片子真正面世。

  冲好咖啡,项目组其他同事也陆续到来。大家话不多说,各自投入手中的工作。只能听到键盘敲击声的办公区内,财务室不时传出的轻松谈笑,显得分外响亮。

  下午六点,除项目组成员外,其他员工陆续离开。蓝祖平等几个人叫了必胜客外卖,围坐在茶水间吃晚饭。

  这公司也怪,正儿八经恋爱的要求其中一人必须辞职,已婚搞婚外恋的倒是无人问津。魏元说,是不是就是因为可以游离于规章之外,所以他们才高兴。

  “你们发现没有,这段时间房莺心情好像不太好,屈志华好久没去她那里讲笑话了。”眉眉略带疑惑地说。

  甘婧回想了一下,不错,那间财务室,许久没传出过两人的谈笑声了。

  甘婧看看眉眉,“你记得可真清楚。”

  眉眉笑,“因为我的座位正对着财务室呀。”

  眉眉姓华,学名叫华秀眉,她就像一道灰色的影子,从进入纳士起,便一直非常稳定而又安静地在这公司里存在,许多同事只知道她叫眉眉,一直也叫不出她的全名。可这女孩却悄悄将一切观察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语。

  “公司这段时间的经营状况不太理想。你们没看到何总的头发都白了。”甘婧小声说。

  “对了,上次何总不是带着你去攻那个新佟董的关吗?怎么样,你感觉他人怎么样?”百合兴致勃勃地问。

  “你们全都知道?”甘婧吃惊地问。

  “嗯。眉眉点头。”于露说,“何总当时要带你去打高尔夫,房莺和徐丽美都不太高兴呢。房莺当时说,她和佟董见过,而且她的高尔夫打得最好,应该她去。”

  想起佟仁义对房莺的评价,甘婧心中一笑。

  “听环宇那边的哥们说,这个新佟董人生有两大爱好,一是高尔夫打满十八洞,二是肤白年轻女孩,越白嫩他越喜欢。想必何总也是打听清楚那位财神爷的爱好后,才带着你和他在汤臣高尔夫谈项目的。”阿平笑。

  甘婧感觉脸上有些发烧,“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百合托着腮,凝望着甘婧,一本正经地说,“把你当成什么人啦?把你当成准财神奶奶呀。听说那个佟董是个单身老男人,亲爱的,你一定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改变人生命运。”

  甘婧问:“单身老男人?什么意思?没老婆?”

  百合瞪了甘婧一眼:“真拎不清。老婆、孩子当然送到美国去啦。现在的有钱人有几个会将孩子留在国内呀。全都是自己在国内赚钱,送老婆孩子在国外烧钱。我说真的,如果你真的嫁给那个老男人,你人生可以少奋斗五十年。也许是五百年。就算你在这里打工打五百年不吃不喝,也赚不到他现在的身家。”

  甘婧大笑,“你太高看我了吧。就算我愿意,人家财神爷也未必真看得上我呀。现在肤白的年轻女孩太多了,何况我都小三十了。”

  眉眉也笑,“百合,你比甘婧还小,也漂亮呀,如果他看上你了,你愿意不?”

  “他看不上我的,我黑得跟伏地魔似的。”百合窃笑,“何况我也看不上他,一笑像招财猫似的。”

  “百合,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甘婧问。

  “我没想法,我妈喜欢就行。”百合耸耸肩,“我妈就是电视上天天演的上海岳母娘的标准版,你们都知道的,女儿喜欢不喜欢根本不作数,关键是她喜欢不喜欢。她如果不喜欢,我喜欢也白喜欢。”

  “跟我老婆他妈妈一个样。”魏元小声说。

  “那你有喜欢的吗?”眉眉问。

  “有过。在英国时谈过一个,北京的,回国后就分手了。”百合大方回应。

  “回国后再没有合适的?”甘婧问。

  “有。条件合适的太多。”百合一皱眉,“所以我妈有点挑花眼了。”

  “你妈挑花眼了。”大家不约而同笑起来。“精辟!”甘婧转向眉眉,“眉眉,你男朋友做什么的?”

  眉眉慢声细语地说,“他是我同乡。在德国企业做项目经理,一年有半年不在上海。我算半单身状态。”眉眉玩笑道,“百合,有好的男孩子,你妈看不上的,也可以考虑介绍给我,大网捕鱼,我要捞个最最合适的。”

  “甘婧,你不会也像眉眉一样,是个假单身状态,另一半藏在老家吧?”百合突然问。

  甘婧摇头,“不,我肯定我是全单身状态。没有另一半。”

  “小甘你也别太挑,遇到合适的趁早定下来,女的年纪越大,选择余地越小。”蓝祖平说。

  甘婧赶紧点头,“就是就是,有合适的,你们也可以介绍给我。”

  “对了,我们这边启动了,屈志华那边的情况如何?”魏元插了一句。

  两个月前,在剑齿虎项目重新启动的同时,何其多宣布,一个叫做天海度假村的宣传片拍摄项目组也正式组建,由屈志华担任组长,组员也由其他各部门抽调,总人数五人。

  “说是由于项目大,时间紧,何总正在寻找合作伙伴共同完成。已经签了一家注册在法国的文化公司,一家成都的文化公司,进展好像还不错。”蓝祖平回答。

  “那怎么看不到他们加班呢?”眉眉问。

  “你没看到屈志华是负责人吗?有他在,房莺无论如何也不舍得让他们加班的。”百合说。

  “那倒不是,他们这个项目以外包为主,项目组主要工作是协调几家公司的合作情况,宣传片的具体操作由成都那家公司进行。和我们情况不太一样。”蓝祖平赶紧解释。

  “这也是个办法。”魏元说,“在自有力量不足的情况下,通过外包完成项目,也不错。”

  “所以说,接单才是王道。”蓝祖平说。

  你一言我一语,吃完晚饭,大家分头继续完成手头的工作。

  一个月后。在源深体育馆与百合打羽毛球的甘婧看到了这年秋天最后的落叶。

  时间好快,一转眼便是秋天。甘婧在心中暗暗地感叹一声。剑齿虎项目进入收尾阶段,但寻找赵魏祺的事项却陷入停滞状态。不论甘婧如何努力,都无法再从纳士寻找出一点点赵魏祺和唐红果儿的信息。

  甘婧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是好。其间,赵闽打来过几个问候电话,除了惯例问好,便是叮嘱甘婧天已入秋,注意加衣,不要贪靓着凉。对于寻找赵魏祺失踪线索之事,赵闽只字不提。

  入冬之时,在龙门架林立的洋山港深水码头,甘婧终于见到了回国巡视公司运营情况的赵闽。

  “那是我们的船,想不想上去坐坐?”在一处货柜码头,赵闽指着稍远处一艘身躯庞大的货轮问甘婧。

  “那是您的船?”甘婧问。

  “是其中一艘。”赵闽笑着说,“相对而言,这一艘比其他船要干净漂亮些,这两天又恰好在,所以才有信心请你上去看看。”

  看到甘婧点点头,身着厚外套的赵闽带着她过长长的引桥,踏上那条巨大货船。

  “底下几层都是货舱,上面两层可以看看。”赵闽说着,带着甘婧缓步慢行。

  一个小时后,两人结束参观,回到甲板咖啡吧。

  相对坐定,待服务生端上热咖啡,赵闽这才端详着甘婧微笑着说,“甘婧你好,好久不见,你似乎瘦了一点儿。”

  甘婧也回给赵闽一个温暖的笑容,“赵先生您好,时间真快,一转眼已经是冬天了。”

  “我有话要对你说。”两人同时说道。

  话出了口,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示意对方先说,见对方不开口,又一同说道,“是关于魏祺的。”

  “你先说。”赵闽微笑着望向甘婧。

  “……我认为,魏祺很有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甘婧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说道。

  血色迅速从赵闽的脸上褪去。只一瞬间,赵闽的脸色竟然变得惨白。

  甘婧不敢看赵闽,她转过头,向大海深处望去。

  那一天的日落与星空,就算甘婧老去,亦会如梦如幻地浮现在她眼前:海平面尽头,巨大的红色星球缓缓向海那边坠落。在它接近海面的一刹那,整个海面瞬间被点燃成红色草原。那些在微风下一波波起伏的浪花,像一丛丛喧嚣的草,向着同样的方向整齐摇动。

  随着夕阳彻底沉入海底,红色草原渐渐暗去,还原成灰色的夜海。温柔的亮光开始在海平面一点点闪烁,无数星光从刚刚还五彩斑斓的云朵后面升起,在夜空静静闪耀。一艘艘从世界各处驶来的货轮,在星光与洋山港口强光的交相映照下,成为夜幕中一片片二维剪影。

  甘婧不说话,赵闽竟然也不说话,两人以同样的姿态默默地对坐。

  “赵先生,您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甘婧小心地看了看赵闽。

  赵闽没有动。又过了半天,才叹了口气,“甘婧,对不起,面对可能失去亲人的恐惧感,希望你能理解。”

  甘婧飞快地点头,“是的,我理解。我失去爸爸一年后,还不能接受爸爸已经去世的事实。我总认为他又带着小运动员们去外地比赛,比赛结束就回来了。”

  赵闽又叹了口气,“我要说的,也和魏祺失踪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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