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秦相府。
“你说什么?”宋眉震惊地抬头,看向方才快步进屋的李妈妈。
从宋眉手中滑下的那一只装着补汤的五彩鸳鸯荷花碗盅,在桌面上转了半圈,最终还是滚落到了地上。
“嘭”的一声,瓷器碎裂,对面的李妈妈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你再说一遍!”宋眉嗓音尖细,心中是惊怒交加又不可置信。
李妈妈咽了咽口水,而后支支吾吾地将她刚才看见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
“夫人,我看见……我看见有两顶小轿,从后门被抬进了府。轿子里分别是两名年轻女子,说是……说是相爷新纳的侍妾……”
又是稀里哗啦的一阵碎响,宋眉将桌上的杯盘猛地扫下了地面。
李妈妈不想被殃及,忙后退了一步。
从前夫人可是温婉贤淑,可近些日子性情大变,越发的情绪不稳,还动不动就拿下人出气,府中众人在背后都是怨声载道。也难怪刚才看见有侍妾进府,仆妇们多是议论着要等着看好戏。
宋眉倏地起身,疾步往外走去,但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停住。
她能去哪儿?去找相爷?还是去找老太太?又或是去找那两个女人?
自己也不过是由侍妾上位,勉强被抬了个平妻,她能拿什么理由去阻止相爷纳妾……
宋眉眸色黯然,拖着步子缓缓走到矮榻坐下,怔怔地看着前方。
李妈妈唤了丫鬟进来处理碎了一地的杯盘,谁都不想触夫人的霉头,无人敢出声,都只垂头沉默地打扫着屋子。
处理干净后,李妈妈和丫鬟都出去,并带上了门。
宋眉呆愣地默坐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神。
她尽量平复着心绪整理思路。
秦文正并不好女色,这些年也从来没有纳妾,也没有寻花问柳过。
也正是因为秦文正对女色兴趣不大,当年她以西席先生的身份入府后,费了那么多周折,才能同秦文正……
那他现在又是为什么要纳妾?
宋眉突然想到什么,双眸圆睁。
难道……他想要再有别的子嗣?
但……
如此一来,他就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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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不好啦……”
李妈妈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她胸膛起伏,喘着大气,似乎是快跑回来的。
宋眉缓缓抬眸,心中并没有太大波澜。
还能有什么消息能更糟……
李妈妈急速喘了几声,开口道:
“夫人,兵部来人了,同相爷正在前厅,好像说少爷,少爷要去从军。”
“什么!”宋眉猛地站起,却突然一阵头昏眼花。
李妈妈立马上前将宋眉扶住,让宋眉慢慢坐回榻上。
宋眉单手扶额,喝了一口热茶,平复了一阵,而后由李妈妈搀着,速速赶往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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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相府正厅。
秦文正端坐上首,在秦相的左下方是兵部侍郎陈循,厅中还立着垂眸看着地面的秦洺。
兵部这几日因北境遇袭之事,公务格外繁忙,陈循没太多时间耽误,开口直奔主题:
“贵府公子今日到兵部说要参军,由于按大夏律,需年满十五才能入伍,秦公子这才虚岁十五,稍微变通一下也不是不可,但下官还是需要向秦相爷确认。”
兵部这几日的确是在抽调人手前往朔北,陈循看得出,这秦府公子只身到兵部,愣头愣脑地说要从军,定是他个人所为,秦相爷应当不知情,而他们也不敢轻易接收这位秦相爷的宝贝儿子。
秦相眉头微皱,看向秦洺,
“你怎么有这个想法?”
秦洺抬头,直视秦相,朗声开口:
“我听闻朔北大军正在征兵,男儿当保家卫国,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秦文正看着秦洺,沉默了片刻。
他已得知北境遇袭之事,但朔北大军并未大张旗鼓地征兵,只是在调派人手,秦洺的消息来源,应该是那几名同他平日里走得近的公子哥。
但秦洺这究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又还是……
此时宋眉神色焦灼地快步进来,她直奔向秦洺,刚准备开口,秦文正先一步出声。
“好。”
秦洺眸中一暗,此刻他是应该为父亲的同意而高兴,又还是该感到悲哀?
他更加确信,也许他之前的猜测,就是事实。
父亲之前费尽周折地将他送进国子监,一心想让他从仕。
如若自己的身世不是有问题,父亲又怎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宋眉并没有听见前文,她不知道秦文正这声“好”是在说什么,但她心中还是感到有些不安。
兵部侍郎陈循道:
“秦公子需到兵部进行考核,若没问题,还有几日就会出发去朔北大营,请秦公子尽快做好准备。”
陈循突然又想到贺府大公子贺霄是秦相的女婿,而贺霄的情况应该还没几人知道,就连秦相也应该还没得到消息。
他张了张口,但还是将话忍了回去,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不该由他这么一个外人来转告。
陈循起身告辞,管家张全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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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循离开后,宋眉上前到秦洺面前,两手抓住秦洺的臂膀,焦急地问道:
“洺儿你要从军?”
十五岁的秦洺,身量已经拔高,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母亲宋眉,神色有些复杂。
“是。”秦洺回了一个字,而后对秦相行了一礼。
“我先回去准备。”
秦洺将手臂从宋眉手中抽出,转身大步离开。
而刚转过身的秦洺,鼻头一酸,眼眶已有些湿意。
这个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他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也不容他多待。
“洺儿。”宋眉急追了几步,但秦洺很快消失在门口。
宋眉回身,对秦相怨怪道:
“相爷怎么不阻止洺儿,真上了战场要是遇上什么意外怎么办?洺儿可是相爷唯一的儿子……”
说到这里,宋眉瞬间止了声,她想到今日被抬入府的那两个女人,难怪秦文正这么沉得住气。
宋眉眼眶中蓄着泪,质问秦文正:
“相爷新纳了两房侍妾,是要让她们再诞下子嗣?”
秦文正冷眼看着宋眉,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秦洺为何旨意要去参军,你难道心里没数?”
话毕,秦文正起身,越过宋眉,径直离开。
宋眉僵在原处,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日洺儿撞见了秦文正同她对峙的场景,之后洺儿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劲。
洺儿,是在怀疑他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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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日。
皇城,奉天殿赐宴百官及官眷。
申时,帝后离席,宴席逐渐散去,但今日的庆祝才刚刚开始。
自正月十四日起,到正月十八日,上京城中取消宵禁,允许放灯,即为灯节。
而尤以正月十五这日的上元夜,最为盛况空前。
自黄昏开始,街市之上,满布灯楼、灯树、灯山、以及各式花灯,令人目不暇接。通宵达旦,灯火辉煌。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人们张灯游观,彻夜狂欢。
秦烟和封湛对灯会毫无兴趣,二人只打算回府做些爱做的事。
但不乏有爱热闹的看众,宴后,秦溪便拉着秦琳前往了人潮涌动的街市。
秦家姐妹在西市逛了一会儿,两人进了云福茶社,择了二楼的一间临街雅室歇脚喝口茶。
二楼的位置视野极佳,从高处俯视灯火通明的街市别有一番味道。
秦溪单手捧着脸,兴致勃勃,而秦琳只是安静地饮着茶。
“诶?”秦溪好像看到什么,突然出声。
秦琳顺着秦溪的视线往下望去,同一双深邃的眸子相撞。
是他。
此刻在人潮拥挤的云福茶社大门外,正抬头看上来的,正是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封肃北同秦琳对视一眼,而后抬步进了茶社。
秦琳收回视线,不动神色地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盏送至唇边。
只她自己知道,方才心中瞬间的不平静。
她从来不敢同那人对视太久,那双专注的黑眸,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一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
“叩,叩,叩。”雅室的门突然被叩响。
秦琳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秦溪睁大眼睛看着秦琳。
“不会是他吧……”
秦琳没有动作,秦溪却是好奇地起身,几步过去开了门。
还真是他!
“世子。”秦溪向封肃北福了一礼。
封肃北颔首,而后将目光投向里面背对他坐着的秦琳。
秦琳一声轻叹,孽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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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内,封肃北和秦琳于茶桌两边对坐,秦溪出去虚掩上门,在外头靠着中庭的一个雅座要了一壶茶,不时抬头观察着包厢的动静。
封肃北目光定在秦琳脸上,嗓音低醇:
“明日我要出发前往朔北,此行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京。你我并不是巧遇,我来寻你,是要解释有些误会。”
封肃北没说的是,此次他去朔北之前,会先带安颜夕回幽州。也许今后进京的次数,屈指可数。
秦琳从父亲处得知北境不太平,他这时候去么。
封肃北继续开口:
“我和世子妃,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娶亲是另有缘由,且我同她也没有夫妻之实。”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对你不是见色起意,也不是要折辱你。我曾经试图克制对你的好感,但一次次的相遇,让我的自制力土崩瓦解。”
“如果真是有缘无份,便罢了。”
“愿你平安顺遂,终遇良人。”
封肃北离开后,秦溪快步回来,见秦琳似乎有些情绪不佳,秦溪也没搅扰,自顾趴在窗栏上看着下方的灯火和人潮。
片刻后,秦溪突然起身,拉住秦琳就往外走去。
“你这性子迟早得憋出病来。”
秦溪带着秦琳挤进充斥着欢声笑语的人群,融入这节庆的热烈氛围。
还没走远的那名年轻男子,满眼清寂,似乎与这场热闹格格不入,那道高大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街市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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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梁皇宫。
沈时英一行人整装待发。
北梁帝萧潜看着被一袭厚实的狐裘披风裹身的美艳女人,神色冰冷。
“和朕一同前去大夏,你是觉得丢人?”
沈时英失笑,缓步上前,伸手抚上男人成熟英俊的侧脸。
“上次不是水患给耽误了么,有一些事情,我需要提前回去确认。”
有的仇,她要亲自……
“唔……”沈时英被面前的萧潜一把搂住,强势地一记深吻。
唇齿分开时,萧潜眸眼微眯,盯住怀中的女人,狠厉道:
“你要再敢给朕玩儿失踪,北梁大军会立马压上大夏西北边境。”
沈时英……
作者有话说:
过渡了
第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