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一个傍晚,杏花微雨,疏影黄昏。
一辆低调的马车,由一众身着黑色劲装目光如炬的随从护送,开路的一匹黑骏马上是太子妃秦烟的亲随沈莹。一行人进入上京城,径直前往位于皇城以西的镇国公府。
去年沈时英和北梁帝进入大夏,是通过黑市买的路引,且所带随从不多。而此次沈时英带了几百号人入境,且这些人身份特殊。故秦烟派人亲自带着太子府出具的文书,在沈时英入境的港口迎接,确保其顺利通行。
但沈时英到达后,并未直接前往上京,而是去了一趟江南,还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沈时英在江南折损了部分人手,还有一些下属仍在执行任务,因而此次跟着沈时英进京的也就一百来人。
镇国公府正门外,沈时岩揽着激动不已的方素,静立等待。
随着辚辚的车马声的走近,一行人终于抵达。
沈莹先行下马,向沈时岩和方素行礼。
而后马车停下,车内走下一个裹着织锦羽缎披风,身材高挑婀娜的女人。
女人下车后便立在原处,双目含笑地看向沈时岩和方素。
沈时英今年三十有六,但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身姿容貌同十几年并未大变,只是多了些成熟妩媚的韵味。
方素单手掩着唇,激动地下了泪。
“时英。”方素快步过去,伸手欲拉住沈时英的手,却突然停住。
时英会不会觉得唐突……
“嫂嫂。”沈时英展颜一笑,伸臂一把将方素抱住,双眸望向方素身后的沈时岩。
“沈石头。”
这一声久违的呼唤让沈时岩和方素都是鼻尖一酸。
沈时岩喉头哽咽,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还知道回来。”
几人并未在门口过多寒暄,大步入了府。
而早已在镇国公府外盯了许多天的几批人,当即将沈时英回镇国公府的消息,传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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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北梁赤练军!”
沈时岩猛地站起,震惊地看向正坐在他对面那把大椅上,姿态慵懒闲适的沈时英。
镇国公府正厅里,除了被派去西北的沈辞,一家人总算是在这十几年中第一次聚齐。
不过……此刻还在皇城南书房的太子封湛……
外孙女婿,不算一家人?
方素伸手扯了扯自己夫君的袖口,
“小点声,吓到时英了。”
沈时岩抚下方素的手,双眼仍定在沈时英那张神色自若的脸上。
“北梁南境,号称拥兵四十万的赤练军的主帅,鬼面将军!”
“这么能耐,能吓到她?”
方素起身拉住沈时岩的臂膀,将他按回座椅,再端过边桌上的茶盏递给沈时岩,半劝半强迫地让他喝下。
镇国公沈常山端坐上首,眉头微敛,似在沉思。
沈时英邻座的秦烟对这个消息倒是没多惊讶,在得知母亲同北梁帝关系不一般后,结合她之前得到的关于北梁的一些消息,她有过猜测。
北梁赤练军,大约七八年前在北梁南境崛起,而其前身却是一支强悍的边匪,后被北梁朝廷招安,成为拥有独立番号,建制齐全的正规军。
有传言说赤练军被招安前的匪首,以及之后主帅皆是同一人,是一名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女子,人称鬼面将军。
原来,让人闻风丧胆的鬼面将军,竟是母亲。
沈小姐,的确是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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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岩灌下一口茶,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再看向沈时英开口道:
“我们镇国公府,手握重兵,世代镇守大夏西北边境。”
“你作为镇国公府的小姐,居然去到别国建立一支边军。”
“这事要传了出去,立马就会被御史台参上一本,说镇国公府有通敌卖国之嫌都不为过。”
沈时岩所言的确也是事实,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
厅中沉默了片刻,镇国公沈常山开口:
“北梁南境……”
“赤练军主要对抗的,是否就是北梁以南的邻国,突厥?”
沈时英闻言放下茶盏,朝自己的父亲沈常山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
“哈哈哈哈……”沈常山单掌拍击了一下边桌,开怀大笑起来。
沈常山停了笑,再度开口,声如洪钟:
“好,好,好。”
“手握四十万大军,于北梁南境牵制突厥,我女儿天生就是将帅之才。”
“只可惜,当初让你早早成亲,却是耽误了你的天分。”
“当年,你同秦文正婚姻不睦,为父建议你去西北,本也是打算让你在军中一展拳脚,没想到……”
此话一出,厅中氛围有些低迷。
当年沈时英同秦烟遇袭坠崖,本就九死一生,极为凶险,能活下来都是命大,也是上天眷顾。
而当年的幕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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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烟看向沈时英,问道:
“母亲的人,挑了花月楼的总舵?”
秦烟话落,厅中几人都看向沈时英。
沈时英放下茶盏,靠向椅背,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开口道:
“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恰好,我军中当初收入过匪寇,也有一些杀手组织的成员或仇家,真真假假的消息听到过不少。”
“经查证,当初在敖岭的杀手,就来自花月楼。”
“花月楼?”沈时岩插言道。
“前些日子,从禁军手里抢夺证人,至证人和十几名禁军死亡的那个杀手组织?”
秦烟轻叩桌台,淡声开口:
“那个案子,接单的花月楼豫州分舵,被太子府命人端了。”
“母亲此次去江南,是将花月楼赶尽杀绝?”
沈时英懒懒道:
“可惜跑了部分余党,我的人正在追击。”
“那些人手上沾的人命不少,死又有何辜?”
秦烟抬眸看向沈时英:
“可查到当年敖岭那次,杀手的雇主?”
沈时英一声冷笑,眸中闪过杀意,
“还真让我查到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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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前朝,南书房。
太子封湛端坐书案之后,举着一卷书册,另一手摩搓着一枚白玉扳指。
宋执进来行礼:
“殿下。”
封湛抬眸,放下书册。
宋执禀道:
“江南暗报,镇国公府刚回来的那位,派人挑了花月楼荆州总舵,目前仍在满大夏追杀花月楼余党。”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停,沉声开口:
“什么时辰了?”
“殿下,已是亥初。”宋执回道。
封湛起身,大步走出南书房,上太子车架,由太子府亲兵护送,浩浩荡荡前往镇国公府。
宋执心中诽腹。
太子殿下今日在南书房干耗着那么久,就为了等太子妃一同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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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英将随从安排去了秦烟给她的宅子,只留了几个人同她住在镇国公府。
当然,秦烟为沈时英准备的宅子外的护卫,除了秦烟的人,还有太子府的人。
沈时英带回的人来自北梁赤练军,可没有权限在上京城随意走动。
秦烟正准备离开,外头禀报:
“太子殿下驾到。”
天色不早,太子并未下车,只在国公府外等待。
沈时英叫住秦烟,附耳在秦烟耳边小声问道:
“我给你的册子,用了吗?”
秦烟淡淡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沈小姐,开口,却不是回答沈时英的问题:
“那些人,都给你留着,你自己看着办。”
沈时英眉梢微动,自己这女儿还真是懂事又上道。
仇人,的确要自己亲手办……
秦烟留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
母亲,或许是因祸得福,活出了自我。
不过,她就不能收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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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湛自秦烟一上车就将女人猛地带入了自己怀中,封湛含住秦烟的嫩白耳垂,低低开口:
“孤要是不来,你就不知道回府了?嗯?”
封湛低沉醇厚的嗓音听得秦烟周身酥麻,秦烟偏开修长白皙的脖子,不甘示弱地一口咬上封湛的颈侧,车内两人一发不可收拾,还好天气逐渐回暖,不然秦烟可受不住夜凉。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即将抵达西山郡主府,封湛为秦烟整理衣衫,秦烟媚眼如丝,之间轻抚封湛微滚的喉结,哑声开口,却说着正事:
“殿下有没有想过,花月楼的背后,可能是宫里的人。”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顿,深邃的目光定在秦烟精致的小脸上,却没有出声回应。
秦烟继续慢条斯理道:
“我同我母亲,当年被追杀坠崖,杀手就是花月楼的人。”
“花月楼十几年前,敢接刺杀镇国公府嫡小姐,相府嫡小姐的生意,而前不久,又敢接单子从禁军手里夺人,还杀了十几名禁军灭口。”
“很难不让人猜想,花月楼背后的人,势力不简单。”
秦烟抬眸,一双凤目盯住封湛深邃的黑眸,继续道:
“沈小姐的人在追击花月楼余党,而那些杀手几经流转,最终逃亡的方向,是益州。”
“花月楼是杀手组织,也是情报组织,盘踞在大夏十几年,日进斗金。”
“我可不觉得一向谨言慎行,巴不得龟缩在益州那弹丸之地的益州王,有这个胆子。”
“殿下,你说,会不会是寿安宫那位?”
封湛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
益州?
花月楼这种江湖杀手组织,屡禁不止,且成员多隐藏在七十二行各处,朝廷要管控有很大的难度。
不论花月楼背后是谁,既然沈小姐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便可顺水推舟,将其灭门了事。
“宋执。”太子沉声开口。
“是,殿下。”宋执闻言打马过来,他被迫听了一路的墙角,此时耳根还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太子冷声命令道:
“以太子府的名义,下通缉令,全大夏诛杀花月楼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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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禁内寿安宫。
萧太后猛力将手中那串已养了多年的迦南手串砸向远处的地面,珠子触地便断了线四面溅开。
刚禀完消息的夏英立在一旁,此刻他也不想凑上去让太后撒气。
“沈时英,沈时英!”
“一回来就给本宫来这么一出!”
萧太后似乎气的不轻,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夏英躬身垂头,低声道:
“太后,沈氏的人能在大夏通行无阻地追杀行凶,恐怕还有太子府的放权。”
萧太后胸膛起伏,目光狠厉。
她又怎么会想不到。
沈时英,太子,秦烟。
真当本宫是倒下了?
第125